中国影视:大国文化重器
周安华
大国文化具有的悠久、厚重、经典、开放见长,漫长历史和地方差异性的特点,导致其文化的生成、聚合和演变充满丰富的内涵和多彩的样貌,也成为其国家更迭延续而民族生生不息的根本,其文化生命总是富有再生力的缘由。相较于大国文化的地理标识,诸如黄河、长江、泰山、三峡等的孕育意义,相较于大国文化的历史遗存,诸如黄帝陵、故宫、四书五经、李白、杜甫及女娲补天传说等的知识传承价值,中国影视以跨越性、整合性、直观性和主体性,立足于当代,脚踏实地地致力于大国文化的传承、再生和融合传播,以镜头画面这一“世界语”,生动有趣地讲述着中国大地的奇伟、中国典籍的博大精深及中国生活、中国习俗的独特,借助饶有趣味的历史现实故事,甚或植根于民族个性、地方偏好的艺术想象,直接或间接地勾勒出一个东方大国的形象、志趣和情怀。试问还有什么方式,在全球传播的大时代,比影视更直观、更有力呢?在21世纪读图时代、信息社会,网络生活中,一国文化越来越与“眼见为实”“内圣外王”“头悬梁锥刺股”和“酒香不怕巷子深”相去甚远,传播成为一国文化走向世界的起点和基点,甚至是文化生存的起点和基点。而视觉传播,是当代最深刻、最广泛、最透彻、最具张力的传播,也是大国文化延续、重构和世界性弥散的得力助手。于此,中国影视应当在独特的文明史关口,在重要的文化使命面前,利剑出鞘,成为大国文化的重器。
何以如此?
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播而言,它其实不仅是传播,更是立足于当代的选择、建构和润泽,因为大国文化的扩张不是大国自身的喜好,而是人类文明传承、人类根本价值的一种延续,人类进步意识的物象和精神的落实,任何一点不当都将贻害子孙,改变整个人和人类社会的命运。故而,大国文化的传播和重构,是一件极其严肃、面向历史和未来的把握。正是这种严正性、严谨性和严肃性,使得大国文化重器的言说、命名,变得格外凝重。
图书、杂志、报纸等纸媒延续民族文脉,曾经是中国百姓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的主要信息介质,文字代表了概念、文字形象和信息想象,而在当下全球范围,视频和图文深刻改写广大公众信息接收、存储和传输方式的情况下,纸媒的局促、狭窄、僵硬、地方性、阶段性、滞后性变得十分突出,确实不是大国文化合适的主体承载者。来势汹汹的移动互联网潮,把超过7.5亿国人变成了网民,移动客户端也确实让文化的浏览和消费及文化的生产、传播和传递前所未有的方便和轻松。特别是网络利用文化的碎片化、娱乐化和交互性,使文化成为日常生活中可操控的消费品,这使网络空间成为当代文化最喧闹、最活跃也最具产业功能的区域,吸引了大量人群流连忘返。网络媒介在当代科技推动下迅速崛起,并占据一国文化重建和传播的半壁江山,形成对传媒历史和现实的“血洗”,这诚然是事实,但这只是“表象事实”,不是“真理事实”。网络作为新兴媒介,在社会生活中的活跃度和在文化负载中的占有率、有效性,是不对等、不匹配的,因为网络世界是以商业、娱乐、消费为特征,并未以文化重建和扩张为使命,而大量浮面、粗浅和任性的文化传递并不具有品质和高度,现代网络文化产品特别是具有深厚人文积淀的文化产品,构型尚需时日,在当前网络意识形态上,相当多的人甚至认为文化只有物化、商品化,才具有意义,由此导致文化成为金钱的工具。
影视不同,它从来就是现代文化最重要的载体,也是传统文化复现的有力手段。而中国影视在长期的国家发展中受惠甚多,逐渐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和国家体制最可靠、最响亮、最权威的表达者,既具有深厚的政治、社会、文化积累,也形成一系列科学完备、稳健从容的文化生产、表达和传播理念、路径,其人才队伍的高端集聚,其技术手段的发达先进,其创作水准的高位出色,其美学与艺术的成熟,是纸媒网媒无法望其项背的。这也自然使“大国文化重器”的冠冕非中国影视莫属。
中国影视在过去的30年与国家民族现代化追求、与改革开放的时代共振,以非凡的业绩梳理、汰洗和重构中国文化精神,勾勒民族特性,描摹数千年文明进程,使艰难转型的中国影视传媒以全新姿态屹立于世界影视媒介之林。无论是电视剧《空镜子》《浪漫的事》《闯关东》《父母爱情》,纪录片《故宫》《舌尖上的中国》《大国重器》,还是文化节目《中国成语大会》《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都以凝重、温婉的文化文艺性,书写着大国气质和大国风范,建构着一个民族对崇高和德性的向往,彰显着源自传统、历史和现代性追求合一的整体文化魅力。这是何等丰沛的自信。
当中国影视毅然承载“大国文化重器”的光荣,也就意味着中国影视被赋予更加明确和更加庄严的职能,即在大视觉文化层面,代表主流意识形态尝试完成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科学对接,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的艺术交融,并且立足于引领性的开创全新意义的文化观念、文化风格、文化模态的当代化、世界级、未来性锻造,这是一国文化的21世纪升级版,也是影响甚至改写国际文化版图的创新版!
为此,中国影视——
要始终以民族乃至于世界文化的精华为本,做人类新文化的提炼、再造和传播者。要始终确立积极、崇高和德性的文化认知,并以其展示大国国家文明、讲述中国人的故事。要在体认文化差异性、多样性的基础上,呈现各国文化的丰富空间和无限可能,要在艺术美学的意义上,寻求本土文化魅力的营建、历史文化价值的深耕,当代文化意趣的发掘,真正达到赏心悦目、心旷神怡、醍醐灌顶的品鉴效果。
为此,今天的中国影视要走“文化影视”之路。
“文化影视”是当代中国新影视的延续和伸展,是影坛原有风格的当代化表征,也是风云际会的中国类型电影实践的新探索。它立足于黄土高原悠长的文脉,立足于北方地平线的壮阔壮丽,而汇聚华夏人生的独特魅力,在现代性的视点上建构着民族电影、区域电影的新气质、新话语、新景观,体现为中国电影强国之梦的新力量。由于其厚重的地缘历史和文化的独特性,由于其迥异于西方的风土人情,由于其曾经灿若星辰的银幕辉煌,“文化影视”几乎注定会在这个充满机遇和挑战的时代崛起,重塑中国电影神话,并以如虹气势打造出一片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电影新天地。
“文化影视”的命名,体现着一种文化建构的自觉,是中国人地缘自信的反映,以“文化影视”大旗汇聚国内外的资源、人才,集中有序地推进“文化影视”创作,讲好“关中故事”“西南故事”“北方故事”,从深厚的黄河叙事、长江叙事中寻找民族生生不息的光荣和梦想,勾画由传统人变为现代人的艰难生命旅程,从中西文化的纠结碰撞中把握人类历史走向,描画开放的中国、进取的中国的雄姿,“文化影视”毋庸置疑会成为世界电影方阵的佼佼者,成为亚洲新电影转向的样板工程。
同时,“文化影视”的命名,绝不是地域边界的划定或某种风格、影调的框死,更不是一种圄于守成的排他和防御,在改革开放历史中逐渐融入世界的“文化影视”及整个国族电影,应当也必须是自由、流动和聚合的概念,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开放性、包容性。也就是说,“文化影视”是一种“形散神聚”“大智若愚”的电影形态,它是韧性的华夏艺术,是如泣如诉的情感之歌,是关注人生与命运的山河话语,形式或奔放或细腻或粗粝,这是“文化影视”的根本和个性。除此之外,“文化影视”没有任何规矩,完全就是一个灵动的存在。它能突破任何地域束缚和限制,在各种各样的电影类型、模式中生长,显示出无比生动的镜像美学。换句话说,表现江南悲情往事的,但因有了“大气”的情节节奏,可能会是“文化影视”;记叙东北的家族掌故,因为其豪迈的戏剧性张力,也会成为“文化影视”的扛鼎之作;甚至完全在国外拍摄、演职员主要也是国外的戏,由于它是按照中国文化逻辑演绎的电影,也是“文化影视”!这种开放思维,是“文化影视”的立身之本,也是其发展之源。
其实,国外电影潮流和独特电影形态之蓬勃发展,从来都是广纳海川、无限循环的,欧洲艺术电影从来不强调它的“欧洲性”,塔尔科夫斯基的《镜子》里就出现了诺曼底登陆、中国“文化大革命”的记录场景,成为其深刻的哲学思考和历史叙述很重要的一部分,而基耶夫洛夫斯基的《蓝》《白》《红》,描画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散漫、平凡却又洞灼幽微,从日内瓦大学女大学生范伦丁娜的人性恍惚中,我们每个人都会照见我们自己。好莱坞商业电影也是不计成本,全球截取文化资源,搜寻可以讲述的母题、素材和故事(不管它来自哪个国家或哪个民族),他们以之丰富和扩展自己的商业电影视界,升级自身的商业电影美学,不断激活银幕的吸引力。比如《功夫熊猫》《钢琴师》等,元素借取的直接结果是亚欧各国、不同文化半径观众群的拓宽。显然,“文化影视”作为一个影视文化品牌,就内涵而言,代表了一种优质电影生产,在艺术方式上反映了一种“广采博取”“兼收并蓄”,而在创作理念上体现“人民电影”至美至善的要求。
“文化影视”概念的开放性是基于移动互联网语境下的中国影视差别化、品牌化竞争战略,是符合深度国际化的国产电影创作和生产需要的。“文化影视”的开放自觉,将使圄于黄土高坡、黄土文化的影像生产,真正摆脱地域思维和空间文化传统的束缚,摆脱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对滞后、甚或电影观念的某些局限所带来的后发优势不足,而在创作人才、投资融资和市场推广等方面,实现大范围乃至全球半径内的要素择取、优化嫁接。也只有这样,才能最终凝聚、形成国家电影品牌所应具备的强大优质电影量产。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亚洲影视与传媒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