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契约工的类型与结构性特征
随着契约移民的增多，其迁移模式也出现多种多样的特点，概括说来共有三大类。
第一类是自愿性契约工。他们主要来自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等地。他们愿意迁移到殖民地，但是却无力支付路费，遂与船运公司或种植园主签订契约，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抵达北美洲后，双方根据契约规定履行各自的义务。服务的时间取决于契约工的年龄、技术、经验和创造劳动价值的程度。工匠或技术劳工的服务期限一般是3至4年，而成年体力劳工的服务时间是5至7年。
第二种是半自愿性契约工。这类劳工在离开英国前没有文字契约，而是与船运公司达成口头协议，到达殖民地之后，再由船运公司与买主达成契约。这样，劳工在迁移到殖民地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双层契约。其中，由于移民参与船运公司的契约，而在与雇主签订的契约中没有发挥作用，因而他们被称为“半自愿性”契约工。他们在殖民地的服务条件和年限等，均按照殖民地的“国家习惯”原则执行。[40]这类移民中起初有些是被绑架的未成年子女，但多数是自愿应聘的，还有些是从外地迁入伦敦后长期无业流浪的青年人。他们人数最多时占17世纪马里兰一个县迁入白人移民的1/3。[41]
第三类是赎身工。这类移民主要集中在宾夕法尼亚德国移民和爱尔兰移民中间。它是一种建立在双方自愿基础上的信贷制度。其运作方式是：移民在离境前支付部分路费，到殖民地后大约两周内偿还剩余欠费。如果逾期不还，则由船主根据所欠债务折算服务年限，出卖给有兴趣的购买者。由于这类移民中举家迁移者较多，到殖民地从事赎身工服务的大多是未成年子女。移民家庭人口较多的家庭，如果所欠路费较多，既可以是由多人通过劳役偿还，也可以由一家之主偿还全家迁移的路费，因其显得比较灵活，有一定的人文情怀。
第四类是非自愿性契约工，其人数占欧洲向北美洲大陆移民的20%。[42]他们中间既有各类罪犯，也有英国内战结后反对克伦威尔统治的苏格兰人、1651～1654年被驱逐的爱尔兰囚犯和17世纪60年代被驱逐的英国贵格宗教徒。[43]这些人被发配到殖民地从事契约工劳动，具有惩罚的性质，是英国历史上形成的对罪犯进行惩罚性政策的继续，带有封建性色彩。
从1650～1659年英国离港契约工的流向看，迁居北美大陆的契约移民占总数的27%，迁移到加勒比海地区的劳工占73%。从1660年开始，迁居北美大陆殖民地的契约工比例不断上升，其中多数流向切萨皮克湾地区。例如，在17世纪60年代，流向切萨皮克湾地区的契约工占英国离港契约工总数的55%，大陆其他殖民地仅为2%。在1670～1679年间，两类比例分别为65%和3%，1680～1689年分别为43%和6%，1690～1699年达到56%和7%，另有33%未注明去向。1700年之后，虽然其比例有所波动，到1700～1709年分别为28%和4%。这个数字很难说明北美大陆的减少，因为64%的契约移民离境时未注明去向。到1710～1719年，流向切萨皮克湾和北美大陆其他殖民地的契约工分别达到87%和3%，在1720～1729年分别为47%和15%。在随后的20年间明显下降，两个10年间分别为35%和14%。从50年代起开始回升，分别达到41%和9%，50年代骤增至79%和21%。在1650～1779年离开英国的契约移民中52%流向切萨皮克湾，8%流向宾夕法尼亚和其他殖民地。[44]
在各殖民地，契约工所占当地移民中的比例各不相同。在1700年之前，来到切萨皮克湾地区的白人移民中契约移民占据70%到85%。而17世纪30年代迁移到新英格兰的白人移民仅占总数的16%。[45]显然，流向中部和南部殖民地的契约工比例较高。这就是说，契约工在南部地区的殖民地的经济发展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从北美契约工的结构性特点来看，可概括如下：
第一，女性契约工较少，而且处于下降状态。例如，在1654～1686年布里斯托尔的1万多离港契约工中，女性仅占23.1%。在1683～1686年间，女性仅占伦敦离港契约工中的30.8%、米德尔赛克斯离港契约工的19.3%和1697～1707年利物浦出境契约工的28%。同样，在伦敦1718～1759年和1773～1775年统计的出境人数中，女性占5.5%和9.4%。从时间看，女性契约工基本上集中在17世纪。例如，在17世纪50年代，女性契约工占总数的24.5%，70年代减至21.3%，80年代为23.1%，90年代为22.5%，1700年的最初10年间为36.5%，在1710年以后逐渐减少，特别是在1720年以后始终保持在总数的6%以下。[46]女性契约工不断减少，一方面是因为进入18世纪之后英国经济发展中适合于女性劳工的就业机会增多，女性不愿意冒险来到殖民地谋生。另一方面，随着殖民地人口的增长和人口结构的变化，殖民地人口的性别结构趋于平衡。
第二，多数契约工是青年人，整体技术构成较低。例如，16～30岁的契约工占1683～1686年离开伦敦的男性契约工的80%和女性的92%、1683～1684年米德尔赛克斯离港男性契约工的91%和女性的96%、1697～1707年迁出利物浦男性契约工的86%和女性的99%、1718～1759年迁出伦敦的男性契约工的90%和女性的94%、1773～1776年迁出伦敦的男性契约工的79%和女性的91%。[47]由于大多数契约工是青年人，契约工整体的职业技术层次较低，多数是非熟练工和农民。例如，1654～1660年布里斯托尔离境契约工的统计表明，他们不是某个单一阶层的移民，而是英国多层次的人口结构在北美的自然延伸。在2287名契约工中间，绅士、种植园主和专业技术人士（医生和教师等）等占总数的2%，自耕农、农民和体力劳工占47.4%，金属、建筑、服装、纺织和皮革等行业工匠占23%，妇女和其他劳工占27.4%。[48]在1683～1684年迁出米德尔赛克斯的契约工中间，农民工和体力劳工分别占9%和5%，熟练工匠占26%，大约半数以上的男性未注明职业。在1718～1759年离开伦敦的1883名男性契约工中间，农业劳工占27%，非农业劳工占到73%，熟练工达到57%，非熟练工43%。在1773年离开伦敦的3353名劳工中，农业工占31%，非农业劳工占69%，其中熟练劳工的比例达到85%，非熟练劳工仅为15%。[49]显然，随着时间的流逝，熟练工的比例也在提高，农业工的比例减少。
其所以如此，可能是当大量人口迁移之后，特别是本国农村人口进入城市后，农业劳动力的压力减少，同时北美殖民地因黑奴制度的发展，对非熟练劳工的需求减弱，因此农业劳工的比例在减少。相应的，技术类劳工所占的比例呈逐渐提高的趋势。例如，在1654～1661年从布里斯托尔迁移到北美的殖民地的契约移民中，由于其当时主要流向弗吉尼亚和马里兰，因此，技术类移民占迁入北美大陆殖民地移民的比例和迁入切萨皮克湾殖民地的契约移民的比例分别为35.7%，但是，技术类移民在男性移民中的比例高达50.6%。同样，技术类移民占1683～1684年从米德尔赛克斯迁入北美殖民地所有契约工的23.6%和男性契约工的30.6%。进入18世纪之后，技术类移民的比例有所上升，占1718～1759年从伦敦迁入切萨皮克湾殖民地契约工的44.3%和迁入宾夕法尼亚契约工的40.9%，占同期迁入北美殖民地所有契约移民和男性移民的44.2%和48.2%。在1773～1775年迁入北美大陆所有的契约移民中，技术类移民的比例是77.2%，在男性移民中的比例是85%。而在同期迁入切萨皮克湾殖民地所有移民中的比例是80.5%，而在男性移民中的比例是89%。[50]
第三，移民的技术构成与服务年限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契约工的技术水平越高，其服务年限就越短。在1660年从布里斯托尔离境的契约移民中，67%的服务年限是4年，10.6%的人为3年。这部分人中间，技术水平最高的是外科医生，一位前往巴巴多斯的外科医生的服务期限是3年，类似于木匠、酿酒师、裁缝、银匠等技术类劳工的服务期大多数是4年。显然，契约工的技术构成越高，服务时间越短，服务期间的工资待遇也比较高。[51]在1682～1687年来到宾夕法尼亚的契约移民中，57%的人服务期为4年，其余为1～19年不等。年薪最低的体力劳工平均在3到10英镑之间，而银匠、外科医生、教师和眼镜制造者等技术含量较高的职业中，年薪在30英镑到80英镑之间。[52]
从上述统计中可以看出，尽管契约工以青年人为主体，但他们不纯粹是被奴役的社会下层，而是包括了绅士、牧师、教师、工匠和其他技术类劳工在内的社会多层次群体的迁移，契约工的多层次构成，使其迁移过程等同于一个完整社会的迁移，北美殖民地契约工的社会性结构，也无异于英国除贵族以外的整体社会的自然延伸。面对这种构成，谁又能做出契约工是奴隶的解释呢？
综上所述，在从初始的契约工移民到契约工制度的建立和发展过程中，契约工与雇主的劳动关系不是依附性关系的奴隶制度，而是属于近代早期的劳动雇佣关系，涉及的对象主要是以青年为主体的社会多层次的劳动力群体。它作为近代早期工场手工业经济向近代机器工业社会转变时期的劳动就业形式，在移植到北美之后，是一种具有职业培训、道德和公民意识教育的综合性体制，同时也成为解决债务纠纷等社会问题的一种方式。相应的，在各殖民地，契约工不仅成为欧洲特别是英国向殖民地输送劳动力的主要方式，同时，也因为一些殖民地颁布了强制性的购买契约工的法律，契约工在殖民地被赋予了多项社会职能，因而其社会含义绝对不是“奴隶”所能解释的。
（原载于《东北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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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拙作《美国移民政策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第17～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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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拙作《美国人力培训与就业政策》，人民出版社，2006，第2～3页。
[32] Edward D. Neill，ed.，History of the Virginia Company of London with Letters to and from the First Colony Never Before Printed，New York：Burt Franklin，1968（2nd print），pp.157-162.
[33] Lawrence William Tower，A Good Master Well Served：Masters and Servants in Colonial Massachusetts，1620-1750，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Inc.，1998，p.30.
[34] 〔美〕本杰明·富兰克林：《富兰克林文集》，张星等译，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1997，第318页。
[35] Lawrence William Tower，A Good Master Well Served，p.28.
[36] Alison Games，Migratio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English Atlantic World，p.74.
[37] Robert J Steinfeld，The Invention of Free Labor，pp.44-45.
[38] Lawrence William Tower，A Good Master Well Served，pp.79-80.
[39] Robert J Steinfeld，The Invention of Free Labor，pp.44-45.
[40] “国家习惯”（Custom of the Country）原则，是指契约工到达殖民地之后，根据当地的法律、契约工的技能、年龄和健康状况因素等确定服务年限。1642年弗吉尼亚议会规定，20岁以上契约工的服务期限不能超过4年；12～20岁契约工的服务期限为5年，12岁以下者服务7年。1659年弗吉尼亚议会重申上述原则，无文字契约的劳工，“服务时间不能超过我们国家同龄契约工服务的时间”。若契约工超期服务，“雇主必须为超期服务支付相应的工资”。Grand Assembly of Virginia，“Laws of Virginia：Act ⅩⅩⅥ，” in William Wallwe Hening，ed.，The Statutes at Large：Being a Collection of All the Laws of Virginia from the First Session of the Legislature，in the Year 1619，Vol.1.，Richmond，Virginia：Whittet and Shepperson，1823，p.257；马里兰规定，契约工入境6个月内，其雇主必须到县法庭登记，违者将被罚以一千磅烟草。若劳工到马里兰时没有文字性契约，年龄在22岁以上者服务5年；18～22岁者服务6年；15～18岁者服务7年；15岁以下者服务到22岁时为止。见John Cushing，ed.，The Laws of the Province of Maryland，Wilmington，Delaware：Michael Glazier，Inc.，1981，pp.122-123。
[41] David Eltis，Coerced and Free Migration：Global Perspectives，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119.
[42] John Wareing，Emigrants to America：Indentured Servants Recruited in London，1718-1733，Baltimore，Genealogical Publishing Co.，Inc.，1985，p.9.
[43] Aaron S. Fogleman，“From Slaves，Convicts，and Servants to Free Passengers：The Transformation of Immigrants in the Era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Vol.85，No.1（Jun.，1998），p.46.http：///links jstor. org/sici？sici= 0021-8723% 28199806% 2985% 3A1%3C43%3AFCAST%3E2.0CO%3B2-0（2008年3月27日下载）。
[44] David W. Galenson，White Servitude in Colonial America，p.83.
[45] Aaron S. Fogleman，“From Slaves，Convicts，and Servants to Free Passengers：The Transformation of Immigrants in the Era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p.46.
[46] David W. Galenson，White Servitude in Colonial America，pp.24-25.
[47] David W. Galenson，White Servitude in Colonial America，p.27.
[48] Peter Clark and David Souden，Migration and Societ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London：Hutchinson Education，1987，p.155.
[49] David W. Galenson，White Servitude in Colonial America，pp.40，62.
[50] David W. Galenson，White Servitude in Colonial America，p.94.
[51] Peter Wilson Coldham，The Bristol Registers of Servants Sent to Foreign Plantations，1654-1686，Baltimore：Genealogical Publications Co. Inc.，1988，p.124-143.
[52] Sharon V. Salinger，“To Serve Well and Faithfully，” p.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