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古典小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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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范围与领域

首先让我们来思考一下“韩国古典小说”这一术语的概念。“韩国古典小说”的基本语义应该是人尽皆知的,它指的不是当代,而是“古时候在韩国用韩国文字创造出来的小说”。但是如果再深入地思考一下,一系列不容忽视的问题便会接踵而至:古时候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其下限又到何时?韩国文字具体是单指韩文呢?还是包括汉文在内?小说的体裁范围和领域该如何界定?

罗末丽初的传奇小说

我们在中学就已经学过,古典小说的嚆矢之作是《金鳌新话》,其下限为李人稙的新小说出现之前的开化期,也就是到19世纪末为止。今天,对于将古典小说的下限定为19世纪末并无异议,而对于韩国小说嚆矢之作是不是《金鳌新话》却一直存在着诸多争议。尤其是罗末丽初传奇小说已经出现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符合文学史发展的总趋势,因而受到瞩目。也就是说,在古代建国神话等众多传承说话的基础之上,罗末丽初已经出现了具有一定水准的小说,比如《殊异传》中收录的《崔致远》和《三国遗事》中的《金现感虎》和《调信传》等。《崔致远》描述了主人公与双女坟中两名阴间女子彼此唱酬的人鬼相恋故事;《调信传》讲述了主人公在梦中实现了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爱情之后,却领悟到生活的空虚;《金现感虎》讲述了一个悲剧爱情故事,主人公与化为人形的美貌虎女相恋,虎女却为了替残害众生的兄弟赎罪而自杀。这些作品全都具有离奇、虚幻和浪漫的性质,因此一般将其定义为传奇小说。

现在的问题在于,为什么这些作品不是说话,而是小说呢?以《崔致远》为例,在描写登场人物的性格时,作者还刻画了他们的内心世界,更加具体地烘托出了人物性格。尤其是崔致远与二女唱酬的多首诗歌细腻地体现了他们的内心世界。从中还可以看出,与二女的邂逅和爱情使崔致远对人生的认识大为改变,迎来了人生转折点。与此相关,通过主题意识、对人物个性的烘托以及诗歌的插入,可以看出清晰的创作目的意识。从这些事实可以看出,这些作品已经超越了说话的水准,可以被确定为小说。与其他两部作品相比,可以说《崔致远》的小说完成度最高。尽管如此,其他两部作品也对人物和环境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具体描述,展现了人物的精神成长与意识转变。通过明确体现的主题、组织严密的情节、个性人物的塑造、细腻优美的文体等,可以发现其明确的创作目的意识。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出,这三篇作品均为小说,而不是说话。

汉文小说也是韩国小说

接下来又会遇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些没有采用韩文,而是采用汉文标记的小说作品是否应被纳入韩国小说史?这个问题也必须要解释清楚。

世宗大王创制韩文是韩国文学史上一项史无前例的辉煌创举。由于韩文的创制,韩文文学的时代正式拉开序幕,小说也同样如此。由于韩文的创制,小说的作者和读者层得以扩大,小说发展为文学史上的主导体裁。韩文创制之后,用汉文创作的小说和从中国传入的小说被翻译成韩文阅读。《洪吉童传》等韩文小说出现之后,小说的读者层开始广泛扩展到士大夫家妇女和平民层。他们阅读小说的渴望通过韩文这一媒介得到满足,终于揭开了真正的小说时代。

韩文创制之后到真正的小说时代开始之前却经历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朝鲜前期,前代的传奇小说得到继承和发展,不仅创作出《金鳌新话》《薛公瓒传》《企斋记异》之类的汉文传奇体小说,而且还出现了《元生梦游录》《达川梦游录》《皮生冥梦录》等一系列梦游录类小说,以及《愁城志》《天君衍义》等以心灵——天君为主人公的所谓的天君小说。以汉文为标记手段的小说大量创作,十分盛行。

从韩国小说史乃至文学史的情况来看,朝鲜时代的汉文在使用时采用韩国语读音,并且加上了韩国语格助词,因而可以说发挥了韩国语文言文的功能与作用,相当于韩国的另一种语言。因此,在17世纪真正的韩文小说时代开始之后,仍然有一批丰富多彩的高水平汉文小说被创作出来,《周生传》《崔陟传》《云英传》以及燕岩小说等野谈类小说即为其代表性作品。因此,韩文创制之前的小说自不必说,之后创作的汉文小说也理应纳入韩国小说史范围之内。

梦游录的体裁问题

说到这里,必须要弄清梦游录的体裁问题。目前学界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梦游录是小说;另一种则十分重视作品的现实性、历史性和教训性,因而认为梦游录是教述体裁。而笔者不能不注意到作品的幻想性、虚构性以及假托的寓言性。

下面以《元生梦游录》为例来看一下。故事讲述了主人公元昊在中秋佳节某个月夜读书时伏案而寐,突然感觉身体变轻,犹如羽化登仙,缥缈升空,四处飘游,最终来到一处江岸。此处飘荡着千载不平之余愤,于是他悲从中来,吟诗一首。此时一名头裹幅巾的陌生男子出现,将他引至一位国王与六位大臣聚集之席。他们彻夜对诗,吐露胸中的愤懑之情,正在慷慨激昂之际,突然被雷声惊醒,方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首先这一作品并非作者单纯地记录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亲身经历,而是完全虚构的,叙述了一场梦中的想象故事,也就是在梦幻中发生的奇异事件谈,作品中虚构的登场人物根据作者的创作意识和作品意图被安排在小说内部的虚构空间中,扮演各自的角色。下面就来看一下具体内容。

主人公感觉自己羽化登仙,来到一处江岸,发现这里飘荡着千年不平的冲天怨气,于是心怀悲怆,吟诗一首。

恨入长江咽不流,

荻花枫叶冷飕飕。

分明认是长江岸,

月白英灵何处游。

除了主人公元子虚(子虚为生六臣之一元昊的字)之外,所有登场人物均为虚构。在作品中,主人公所到的“江岸”也是一个虚构空间,这里飘荡着永不消失的怨恨,即“千载不平之余愤”。这是为什么呢?此外,话者将虚构的作品空间“江岸”称为“长沙岸”,为不知道那里的英灵在何处游荡而焦急。这是谁的英灵?这首诗又有着怎样的深刻含义呢?

话者,也就是作者设定了作品中的虚构空间——“江岸”,并将之设定为实际位于中国湖南省的长沙,从中我们可以找到解答问题的线索。众所周知,项羽将义帝流配至长沙并将其杀害,这是一片充满了残暴、不忠与死亡的诅咒之地,自然充满了千载不平之余愤,游荡在此处的正是被项羽杀害的义帝之英灵。这样一来就不难发现,该作品是一个比喻性的虚构故事,以发生在逆臣杀君的不忠与谋反之地长沙的历史事实为题材,将生六臣元子虚设为话者,叙述了一位国王与六位大臣慷慨激昂的对话,实际上在影射被首阳大君流配到宁越之后惨遭杀害的端宗之悲剧。该作品是一个高水平的虚构故事,因此只能将其界定为小说体裁。

综上所述,韩国古典小说的范围和领域可以总结如下:第一,其形成起点并非15世纪,而是应该追溯到10世纪罗末丽初,其下限则为19世纪末开化期之前。第二,从标记文字来看,包括所有韩文作品、汉文作品以及韩汉混用作品。第三,以韩文标记的所有小说、罗末丽初传奇小说和高丽传奇体小说(如经金陟明改编之后以《海东高僧传》的《圆光传》形式流传至今的《圆光法师传》、据传为高丽末期李居仁所作的《莲花夫人传》,通过这些作品可以分析出高丽时代小说史的发展轨迹)、传奇小说和梦游录之类韩文创制之后创作的所有汉文小说,以及17世纪以来新出现的诸多传系小说与野谈系小说等均应包括在韩国古典小说范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