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物质主义”的衰落和“精神主义”的崛起?
制造业受时间、生产场地、生产纪律、物质材料供应的限制;而服务业的高端是“知识经济”,不受时间、生产场地、生产纪律拘束,并因无限的“创意”变能源和原材料供应为“无限”。第三产业的核心是“创意”。自由的创意创造“无限”的物质财富。创意无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复是神话。
由于一万年前兴起的农牧业,人类有了“产业”,促成了“文明”。第三产业是人类产业类型进化的更高级形态。与第三产业相比,第一和第二产业仅代表人类产业文明的初始阶段。
第三产业的成熟将使生活资料变得极易获得,导致有形产品的“廉价”和高端无形产品的“天价”。
这个前途会指向精神产品生产和消费极大丰富的未来。或许也会指向人类回归“精神文明”?我们并不确定,但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愿以牺牲现世的物质享受换取后世的乌托邦,是“精神文明”。追求精神文明平衡了人类对“物质文明”自杀式的天然追求。
在漫长的狩猎采集阶段,人类的生存与生育能力密切相关,生殖崇拜是最重要的崇拜,万物皆有灵。在农牧业时代,人类的繁荣取决于增加食品供应,而食品供应取决于“上天”,于是流行源于犹太教的一神崇拜。能否获得丰收定于“上天”、定于一尊。而今地球上的70亿人有一半多信奉一神教。人类历史的未来由一神教的“先知”们“确定”。于是有了对所谓“终极”“普世”或“绝对真理”的追求,有了历史“决定论”。换言之,在狩猎采集和农牧业时代,精神生活是人类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对单一神的崇拜曾经让精神文明在中世纪居于统治地位。
在制造业时代,食品供应不复是问题,物质财富的积累成为人们最关心的事。既然财富是人“制造”出来的,个人自身成为崇拜的对象,自私自利成为世风,精神文明成为“启蒙”的靶子,“拜物教”成为最大的“宗教”。
然而,在第三产业主导的时代,人类物质产品极大丰富,价格迅速下跌,人类对有形财富的贪婪追求大概会逐渐衰退。
到目前为止,物质短缺一直是驱动人类历史前行的根本矛盾。制造业导致了空前丰富的物质消费品供应,却也导致了空前强烈的“物质短缺感”。马克思认为,那是因为私有制每时每刻都在制造新的、更大的不平等。在笔者看来,制造业是私有制空前强化的原因。尽管人类对货币财富的欲望未必会减弱,但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将伴随制造业的衰落而衰落。
数千年来,人类普遍用1/3的劳动时间盖房子,为神灵盖、为自己盖、为工商业盖、为社会管理机构盖[1]。迄今,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还在用1/3的劳动收入为自己和他人盖房子。当知识经济逐渐崛起,当人们拥有了将各种用房向高空发展的技术,当追求人口繁荣被“节育”替代,人类获得体面的住房可以像获得食品那样廉价,交通、通信乃至基本的生活硬件都将是廉价的,是所有人可轻易企及的。如果不用花大量的劳动用于占地盖房,物欲就少了一大支柱。在成熟的知识经济时代,体面的住房应当不是难题,而是“基本人权”。
在知识经济时代,当基本的物质生活资料不复是难题,越来越多的人将厌倦对物质财富无休止的追求。如日本人和北欧人那样追求生活资料简约的传统大概会成为全球的风尚。人们把越来越多的劳动所得用于旅游、休闲、健身、冒险、影视、戏剧,用于发现新奇的文化,热衷于精神生活。从此,精神产品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值钱”。即便是“穷人”,也可沉溺于网络上五光十色的虚拟生活,体验那无法亲历的世界。于是,“文化”变为“产业”,甚至会成为最大的产业。文化产业是脱离了制造业的第三产业。
在制造业时代到来之际,用物质至上的思想取代精神至上的思想被称为“启蒙”。从此,追求“发财”的物欲成为“天理”,盘算成本与收益的“理性”是时代的最强音。在知识经济崛起之后,无休止的物欲日渐成为“下等人”的特征,被公众鄙视。对最有钱的人而言,赚钱成为一种“科学”或“艺术”。身后把“资本”留给子女而非捐献给社会会被讥讽为“守财奴”。无论真假,生前身后捐献除生活资料外的全部资产已经成为上流资本世界的风尚[2]。在物质主义传统深厚的中国,富人们捐出大量钱财在无锡盖金碧辉煌的大佛寺。那并非无知或愚蠢,更非“反动”。
在第三产业崛起之际,人们开始支持对“启蒙”的启蒙。后现代主义、原教旨主义、文化多元主义开始流行,西藏人的精神生活让发达国家的“肉食阶层”如同发现“新大陆”那样着迷。积毕生之财去朝圣,与积毕生之财上地球之巅或下海沟之底乃至去太空遨游,本质上并无不同。
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其副产品是想象力的极大丰富,是抽象知识的爆炸。那曾经就是产生哥白尼、伽利略、牛顿和莎士比亚的土壤。当然,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也经常会“走火入魔”,成为黑暗、腐朽、衰败的原因。
对精神世界的追求,未必导致世界和平,却可能导致“民族国家”的衰落。
对精神世界的追求还可能导致家庭和私有制的弱化乃至最终消亡。从孔子到柏拉图到马克思以迄今日,消灭私有制是人类的一大梦想。毕竟,人类自从有了“产业”之后才有了家庭和私有制。一万年,在人类历史上应当是很短暂的一瞬。
南亚文明天然与欧洲相连;地中海文明与南亚文明一直有密切互动,而且在后来征服了欧洲。相较其他两大文明,华夏文明在世界上一直孤处一隅,而且“精神文明”不发达。自农耕时代开始,生活有了确定性、自主性,华夏人就渐渐变得趋向物质主义,淡漠精神文明。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都只是“远古的传说”。本土的道教,本意是服务于现世。南亚传来的佛教也被“本土化”,被修正成服务于现世的“宗教”,还自诩“大乘”。“许愿”与“还愿”的先后次序(先办事、后付钱)表达了华夏人缺乏对神明的“信任”。与强调用精神文明平衡物质文明的群体不同,华夏人用精致的“制度文明”来平衡“物质文明”,导致了中华文明无与伦比的延续性。
然而,无论人口多么庞大,毕竟华夏人还是地球人口中的少数,而且比例日渐下降。中华文明不是世界文明的惯例,而是特例。缺少了精神文明或制度文明的杰出创新,中华不可能领先于世界。
当然,预言人类走向追求精神生活的大趋势是“未来学”,是人文学科的一部分,不是社会科学的任务。所以本节的标题用了问号。
2011年各国第三产业产值
资料来源:Wikipedia(维基百科).Tertiary sector of the economy,list of countries by service output.http://en.wikipedia.org/wiki/Tertiary_sector_of_industry,2012-03-26.
注释
[1] 在对印第安人古代生活遗址的考察中,笔者意识到了这个现象。那里的人们数千年以来大约一直在花费1/3的劳作时间运土、脱土坯砖、给神灵和人居盖房子。
[2] 时下流行的“捐献”确有虚假之嫌。不少富人把巨额财产捐给自己家庭管理的“基金会”,以规避遗产税和其他税收。若非免税律法条款,那些“捐献”原本属于政府的正常税收款。迄今只有美国律法让资本“自由”地去塑造“社会”。其他发达国家都有法规限制“免税的捐款”,不容“社会”被少数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