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粗鄙美学:无聊、审丑与刻奇
喊麦与社会摇借助于无所不在的网络空间野蛮成长,在虚拟化空间中建构着一种世俗化、粗糙化的艺术表演形式。表演者们充分践行着艺术生活化路向,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较为统一的审美风格,本章将其总结为一种“粗鄙美学”。具体而言,这种审美风格不追求意义的生成,流露出媚俗与审丑的特征,且充斥着一种虚假的自我陶醉的刻奇倾向。
首先,喊麦与社会摇的“粗鄙美学”表现为内容上的无聊与意义的匮乏。社会摇表演极度追求动作语言的节奏与整齐,但尽情地摇摆不仅令表演呈现出异常躁动与癫狂的氛围,更使机械化的动作成为平面化的空洞的能指。喊麦尽管必须要搭配朗朗上口的歌词,但歌词内容普遍地呈现为庸俗化、平面化、无深度。以下面三首代表性的喊麦歌曲为例。
一生征战何人陪/谁是谁非谁相随/戎马一生为了谁/能爱几回恨几回//败帝王 斗苍天/夺得了皇位已成仙/豪情万丈天地间/续写另类帝王篇(MC天佑《一人饮酒醉》)
今日 我再次提笔/往事 我不再想起/忘掉 这是我自己斩不断的情是你//回忆 我势气辉煌/现在 我无助彷徨/台上谁在我身旁让我们再次称帝王(MC阿哲《断情笔》)
疆场征战为人看 挥手把那情斩断/为何你在他身畔 心好乱我心好乱//苍龙咆哮海翻腾 红颜转身泪倾城/千刀万仞本无棱 心好疼我心好疼(MC韩雅乐《负心人》)
可以看出,这几首喊麦歌词都是直抒胸臆式的情感宣泄。总体上看,喊麦歌词普遍沉溺于描绘帝王将相的英雄故事或者男欢女爱的情场故事。喊麦者或高谈封疆建功、意气风发的宏大理想,或抒发情场失意的苦涩。而据有关数据显示,从表演者性别来看,80%喊麦MC是男性,且年龄处于18~27岁。“男人”“天下”“兄弟”“征战”“王者”等词语是喊麦歌词中排名前列的高频词。总体上看,权力和性构成了喊麦的两大核心主题。喊麦者们沉溺于无比直白露骨的情感呐喊中,而深层的艺术意蕴则无迹可寻。作家韩松落这样描述此类网络直播:“看和被看里,都是无尽的无聊、乏味和空虚。”可以说,社会摇与喊麦的这种无聊美学,与互联网技术与媒介文化的发展不无关系。网络空间展示了无聊,也极速放大了这种无聊。正如拉斯·史文德森(Lars Svendsen)所言,“现代科技使我们更多地成为消极的观察者和消费者,而不是积极的行动者,这让我们陷入意义的缺失”。
其次,喊麦与社会摇的“粗鄙美学”表现为艺术创作上的审丑与媚俗。喊麦歌曲普遍呈现为极度昂扬与极度悲观的矛盾体。表演者们一边描画遥不可及的英雄理想,一边发泄悲观消极的内心情绪。喊麦最严重的症结在于无处不在的浓厚的男权主义意识。表演者们不仅沉溺在帝王梦与红颜情中难以自拔,更时时站在男性领地之上发出对于女性群体的诸多偏见。例如,MC天佑的《女人们你们听好了》《女人们你们听好了续集》等作品中就充斥着对于女性的直白侮辱。如果说喊麦的审丑与媚俗在于奉错误的价值观为圭臬,那么社会摇的审丑与媚俗则主要体现为视觉形象上的恶俗趣味。社会摇表演者最典型的形象特征是:留着锅盖头发型,身着韩式西装、紧身九分裤和豆豆鞋,身材极其瘦长。这种形象辅之以夸张的肢体动作,形式上所造成的不适宜、不协调极易给人一种不快感、厌恶感。近些年来,从不断挑战公众审美神经的“杀马特”,到席卷社交软件的表情包,再到戏谑、解构经典的“鬼畜”视频,无不应和与强化着网络时代的大众审丑心理。社会摇的审丑现象,也成为这场审丑狂欢中的典型代表。
再次,喊麦与社会摇的“粗鄙美学”还表现为创作主体鲜明的刻奇倾向。刻奇(kitsch)一词源自于19世纪的德国,其作为一个美学范畴被广为人知与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在《生活在别处》中的诠释不无关系。这一概念的含义至今仍然聚讼纷纭。昆德拉在《七十一个词》中曾这样描述“刻奇”:“一个人在具有美化功能的哈哈镜面前带着激动的满足看待自己。”据此本章将这一概念阐释为“自媚”,一种将某种虚假的感觉世界视作审美并产生自我感动的冲动。正如有论者所言,“刻奇是一定程度上的伪善,是审美上的自我崇高化。刻奇者会将原本属于个人化的爱与受难,自我抒情化上升为一种‘伟大的爱和伟大的受难’。通过这种感情价值化与价值绝对化,就产生了审美的自我崇高感。”就喊麦与社会摇而言,它们的刻奇倾向突出地表现为它们是一种自我欺骗与自我崇高化的表演形式。尤其在社会摇的表演中,许多团体表演以非常整饬有序的面目出现,同时还要在站位、服饰等方面突出主要人物,表演者的表情要努力维持沉醉其中但又不动声色的冷酷感,同时在视频拍摄上通常采用仰拍手法以凸显表演者的伟岸高大。由此,表演者们成功制造了一种自我崇高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