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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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的家在内蒙古东北部一个叫“窝吉”的贫瘠的小山村,蒙语寓意“骆驼脖子”。古老的乌尔吉木伦河孕育了两岸的牧民,乌尔吉木伦河意为“吉祥的河”,辽代称为“狼河”,元代称为“火儿赤纳”,意为“灰色的狼河”。这里的县都用“旗”命名,有点像古老的部落,其实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就是某位蒙古王爷的部落。

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我生活的这个旗,在历史上是叱咤风云的辽代发源地——辽上京。古城是辽代临潢府的遗址,是一座火烧城。破损的城墙、没头的石人是可循的历史遗迹。耶律阿保机的陵园在石房子,石房子是由三块巨大的石头搭建的,历史传说是用来囚禁犯人的,还有人说是囚禁妃子的,也有传说是停尸房,至于真的做什么用,后人无从知道。耶律阿保机的灵柩是一座土山。在我们这里,温婉、残忍、凄美的辽代宫廷故事代代相传。我最喜欢的辽代人物当属萧燕燕,也就是萧太后,幼时家里唯一和外界保持联系的就是一部“工农兵”牌收音机,我爱听《杨家将》《岳飞传》。

母亲小学三年级文化,上过一段村里的扫盲班,字写得歪歪扭扭。母亲的一些衣服样子上用铅笔标着臀围、肩、胸围的尺寸。一卷卷的人民装、儿童装、制服棉袄以备平时裁剪用。记得母亲看过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是清末起义的故事,女主角叫王聪儿,不认识的字她就老问我们。最快乐的就是每天固定的时间,我和母亲、姥姥守在收音机旁听评书,单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书中的情节都是和大辽国的厮杀。那时我不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大辽国金碧辉煌的临潢府。辽阔无垠的草原,苍鹰在碧蓝的天空中翱翔,以为这些美丽的画面在多么遥远的地方。一个有些文化和没有文化的母亲对孩子的教育是不同的,母亲总是鼓励我们看书、听书,生活拮据也让父亲给我们订刊物,这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确是一件奢侈的事,《少年报》《科学画报》《大众电影》这些期刊杂志丰富了我的少年时代。听书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我的听觉,知识的积累是由看和听完成的。一个孩子对生活、对生灵心生纯朴的爱,用灵魂倾听来自自然、来自生活的天籁之音,这比什么都重要。可以说,童年的这些视听和阅读,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也是母亲教育的结果。

我们生活在牧区,却是纯正的汉民,生活习惯和东北一样。父亲母亲孕育我们兄妹三个,为我们取的名字也迎合了时代,以及对生活美好的期盼。我小名叫爱民,“拥军爱民”的意思,哥哥叫国春,弟弟叫春福。童年的家三间茅草屋,日子清贫拮据。勤劳的父亲、善良的母亲给我们三人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在院子的东边,父亲栽了三棵沙果树和一棵梨树,院子西边靠院墙父亲栽了一圈杨树,小小的树苗迎着阳光舒展,一如我们在父母的哺育下成长。西边父亲母亲开辟成蔬菜园,翠绿的黄瓜,金黄的西红柿,紫微微的茄子,我放学在蔬菜园子里转,顺手摘根黄瓜吃,真的很甜美。这种情节影响了我的一生,今生的愿望就是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庭院,种上各种蔬菜,架上几架葡萄,在院子里读书休憩。

盼望着,盼望着,东边园子的果树开花结果了,奶白色的果树花,洁白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绿光。雪白的梨花在阳光下轻颤。放学后我最快乐的事就是在果树下读书,仰望密密匝匝的叶片遐想,想象着沙果的酸甜和梨的清香。一阵春风吹落了果树花,片片如蝶飘落到地上,落英缤纷。一片花瓣落到我的嘴边,我放到嘴里嚼,一丝苦涩微甜的清香沁人心脾。过了一段时间,沙果树结出一个个犹如绿豆大小的青色的果子,母亲告诉我青色的果子不能摘着吃,可我怎经得起诱惑,偷偷地摘着吃,苦涩生硬真的很难吃。

我们三个孩子在村里的小学上学,学校在山脚下,学校前面是一条人工渠。父亲在几里外的公社农行营业所当会计吃公粮,母亲到生产队劳动,一个工都舍不得耽误。一年下来,能把她和我们三个的口粮挣回来,生产队决算时还有些结余。记得母亲拿回钱对父亲说:“你妈辛苦一年,用这钱为你妈买一双大头鞋吧。”那个年代能穿大头鞋也算奢侈了。家里的一日三餐,鸡、鸭、猪全靠母亲打理。父亲特别勤快,有些洁癖,下班回来自行车一放就开始搞卫生,村里的人都说我家的园子让我爸扫得不长草。晚上我们在蜡烛边写作业,母亲做衣服、做鞋,几个人在点点烛光下各忙各的,父亲到单位值班去了。

童年的家生活贫瘠,勤劳的父母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温暖的家。日子有如园子里熟透的糖心沙果,晶莹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