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史上祀张活动的等级与规模
张渤信仰的习俗传承久远,其原因当与其治水事迹相关。张渤治水兴民事迹与古代人们祈望的社会安泰、增丁进口的愿景紧密结合,一开始就得到人们的支持和赞誉。随着岁月的推移,张渤其人也渐被神异化。
民间对张渤治水的信仰日益崇敬,历代帝王对其赐号也越封越大。对其祭祀,大致可分为三个等级,即宫廷贺典、官方与道坛合祀、民间祭仪。
宫廷贺典最早见于南宋杭城举行的规模宏大的活动。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一“八日祠山圣诞”有详实的记载。及至明朝,太祖提兵广德,遂特封其为真君,并题诗两首,春秋致祭:
幸祠山
天下英灵第一山,白云为阙石为关。
高台近斗当空出,老树如龙挟雨还。
兵革屡经香火旧,鬼神常护道人闲。
从军幸得来瞻此,挥指干戈动笑颜。
幸横山
巍巍高耸碧云间,上有禅僧悟透关。
礼斗台前真胜境,快吾登眺得江山。(图1)
图1 光绪《广德州志》卷五十七“诗”,载明太祖《幸祠山》《幸横山》两首。
江南多建祠以祀。明太祖定鼎金陵后,“鸡鸣山十庙,独不废此祀”(清代赵翼《陔余丛考》卷三五),且“岁时遣官致祭”(光绪《祠山志》卷六)。至1948年,祠山张神仍香火不断。直至近代歙县籍大画家黄宾虹九十一岁高龄时,尚留有《桐川张王》七律一首:
桐川民众沐恩膏,旧得王言七字褒。
祈雨祈晴神必应,炼形炼气道尤高。
六龙北去垂千古,一鹤南飞入九皋。
此处至今香火盛,不辞岁岁荐溪毛。
而官方与道坛合祀张神,千年来其规模之宏大,仪式之隆重,莫过于洪武初遣官至广德祠山之瘗祭(又称“埋藏大会”)。明朝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二十三称“天下四绝”为雷州换鼓、广德埋藏、登州海市、钱塘江潮。“广德埋藏”经道坛祭典的渲染,对张之信仰,宋元已渗透到更为广阔的民间市井社会。至于民间祀张的祭祀,更是名目繁多。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三“社会”载,杭州民间张渤生诞之贺典,极其炽盛。
江苏南部祀张传闻也较久远。仅以无锡为例,该地民间久传当年张渤率众凿山通湖,感动上苍,化为“猪婆龙”,用嘴拱开犊山之阻隔,蠡湖和太湖始水流畅通,无锡方成鱼米之乡。为纪念张渤,今日太湖专辟一岛,称渤公岛公园,公园中有花岗岩材质的张渤石像,供游人瞻仰。直到民国年间,《祠山小志》“新征诗文”中,还记有无锡女诗人吴涵芬歌颂张渤的诗一首:
天下英灵第一山,历朝封赠诏频颁。
亭湖圣渎兴开辟,苕霅建平(郎溪)任往还。
广德真君发祥地,梁溪照荫作庵颜。
编修小志搜罗富,秉笔何惭马与班。
诗下注有:“无锡亦立庙奉祀其(张渤)额,曰照荫庵,香火甚盛。”
张渤信仰的发生地在皖东南的广德,其地其仪自当有增无减。广德东汉末置县,北宋端拱元年(988)析其县地置建平县(民国三年即1914年改为郎溪县),隶广德军。乾隆十七年(1752)《建平存稿·禁淫祠》记:
其最为甚者祠山之庙,城乡数十处。每岁正月则有元宵会,二月初八有会。每月之中,各处神会、集场,络绎不绝,张灯演戏,宰牲设祭,靡费钱财。每会数十金,或数百金不等。此外,又有五猖会、龙船会。
同稿《通禀》称:
城西一庙,去年正月买灯四百余盏,宰牛一十三头,其它祭品数十杠。……至二月八日俗称祠山诞辰,各保例有祭赛,极其繁侈。城中宗氏一姓,排酒至八百余席。定埠吕氏一族,宰鹅至二千余双,岁岁传为盛举。……此外,则又有五猖,有七女,有宴公,有方山,有李王,有蒋太师,名目怪诞,不可穷诘。
及至晚清咸丰三年(1853)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南京),太湖西域的苏、皖、浙三省交界地区,便成为巩固天京的军事屏障。经过十年拉锯似的殊死争战,同治三年(1864)天京终被清军攻破,太平天国失败。在此前后,以上所述一些祀张祭仪等,一度中断。这场争战给太湖西域人民带来的灾难是空前的。战乱及随后的瘟疫,使人口骤减,大片土地荒芜。据民国三十七年(1948)《广德县志稿》载:“州民(含广德、郎溪两县)旧有三十余万,遗黎六千有奇。”兵战、水患,给这里带来了无穷的灾难,促成了两县宗教及奉祀神灵信仰的兴盛,历史上遗留的祀张祭仪等得以恢复。
历史上祀张庆典名目何其多,而香火又传承千年不衰;朱元璋为何对南京鸡鸣山十庙独不废祀张?查考上述地域祭祀中各会所涉之神即可发现,可以说除张渤而外,所谓蒋太师、宴公等神,生前并无任何益民之举,逝后因传有威胁地方之语,却被尊为神;五显、五通之鬼魅,百姓因畏惧其侵害,才被设为神,以祈佑安。所以,对张渤的信仰,与祭奉一些淫祠妖妄,是有本质区别的。祀张实质上是对张渤其人的缅怀与人品的崇敬,是对民族古代治水英雄事迹的肯定。这是今天研究祠山文化应予的基本定格。由此推断,当年朱元璋独不废张祀,是有见地和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