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
“夫子”是古代对老师的一种尊称。词题中的“德清蔡夫子”，指容若乡试座主蔡启僔（zǔn撙）。启僔字石公，号昆旸（yánɡ阳），浙江德清人。康熙九年（1670）一甲一名进士及第，十一年任壬子科顺天乡试正考官。容若就在这一科考中了举人。根据科举时代的惯例，容若自居门生，把蔡当作老师。康熙十二年，有人劾奏顺天乡试录取副榜（正式录取名额之外，又取若干名）没有按规定给汉军旗人一定的照顾，蔡与副考官徐乾学因此都受到降一级调用的处分。蔡随即以侍奉老母为理由辞职归里。这首《摸鱼儿》就是蔡离京南归时容若送行之作。容若对他这位座主的为人和学问都很钦佩，而且怀着知遇之感。词中在对蔡表示同情和慰藉的同时，流露出对当政的衮衮诸公的不满以及对仕途风波的感慨。不平之气，跃然纸上。
问人生、头白京国，算来何事消得？[1]
不如罨画清溪上，蓑笠扁舟一只。
人不识。且笑煮鲈鱼，趁着莼丝碧。[2]
无端酸鼻。
向歧路销魂，征轮驿骑，断雁西风急。[3]
英雄辈，事业东西南北。
临风因甚成泣？
酬知有愿频挥手，零雨凄其此日。
休太息，须信道、诸公衮衮皆虚掷。[4]
年来踪迹。
有多少雄心，几番恶梦，泪点霜华织。
【今译】
问人生在世，奔逐于京都名利场中，直到白发满头，
算起来有什么事情值得付出这样高的代价呢？
倒不如回到故乡，在那景色如画的清溪上，
戴着箬笠，披着蓑衣，驾着一只小船，自由自在地游荡。
别人也不会认识这是一位状元公。
且趁莼菜鲜嫩，笑着把它和鲈鱼一起脍煮。
可是我没来由地鼻子发酸，
对着分别的路口黯然销魂，
仿佛已看到先生骑马乘车，
在能把雁群吹散的强劲的西风中匆匆赶路。
英雄之辈志在四方，
无论东西南北都能做一番事业，
为什么要当风洒泪呢？
我早就有心愿要酬报先生的知遇之恩，
却只能在今天这个飘着冷雨刮着寒风的日子里，频频挥手，为先生送行。
不必叹息了，要相信那些当权的大官，虽然一个一个地登上高位，
但他们的荣华也转眼成空，种种心机都是白费。
回顾近年来的经历，
曾经有过多少雄心，又做了多少次恶梦，
真是一路上都交织着泪点和霜花。
【注释】
[1]“问人生”二句 京国：京都。消得：值得，抵得上。
[2]“不如”五句 罨（yǎn掩）画清溪：浙江长兴县境内有溪名罨画，风景极美，溪畔又有罨画亭。每逢春暖花开之时，游人纷集。蔡启僔是浙江人，所以这里用罨画溪来借指他的家乡。罨画原意是杂色的彩画。蓑（suō梭）笠：蓑指蓑衣，是用草或棕编成的雨衣。笠指箬笠，是用竹叶或竹篾编成的宽边帽，用以御雨或遮阳。扁舟：小船。鲈（lú卢）鱼：产于沿海地区的一种鱼，肉味鲜美。莼（chún纯）丝：莼菜的嫩枝。莼菜是一种多年生水草，可食用。《晋书·张翰传》记载吴人张翰在洛阳当官，一日秋风起，忽然想起故乡莼菜鲈鱼滋味之美，说道：“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于是就弃官归里。后人因以“莼鲈之思”为弃官归隐之典。
按：罨画清溪、蓑笠扁舟、鲈鱼莼丝，都是说隐居生活逍遥自在，用以安慰蔡启僔不必为宦途失意而烦恼。
[3]“无端”四句 无端：没端，没有理由地。歧路：岔道路口。销魂：此言由于极度悲痛愁苦，内心感情激荡，似乎魂灵离开了身躯。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征轮：长途远行的车辆。驿骑：由官办驿站供给的坐骑。断雁：失群的雁。欧阳修《渔家傲》词：“风急雁行吹字断。”
[4]“零雨”三句 零雨：落雨。《诗·鄘风·定之方中》:“灵雨既零。”毛亨传：“零，落也。”凄其：寒冷。《诗·邶风·绿衣》:“凄其以风。”太息：长长地叹气。诸公衮（ɡǔn滚）衮：诸公，指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衮衮，本指接连不断，又有繁多的意思。杜甫《醉时歌赠广文博士郑虔》:“诸公衮衮登台省。”虚掷：空抛，此谓一切心机都成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