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版序言
下面的文章是在三十年前写作并且是第一次发表的!而且碰巧就在我的另一本关于民主的书,《古代雅典的民主冲动》(L'élan démocratique dans l'Athènes ancienne)刚刚在法卢瓦出版社出版之时,它再次问世。这两本书都涉及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民主和雅典作家;但是其中一本汇集了一些有关民主政体的纷争以及它所引起的异议的证据,另一本则汇集了有关这种政体所具有的优点和促进作用的证据。一本汇集了不利的证据,另一本汇集了有利的证据;而且,在这两种情况下,这些证据都引自公元前5世纪的同一些作家的著作。那么,这岂不是有矛盾?一点没有!
这次重新出版的著作是一本关于观念史的书。本书试图表明,有过各种经历的雅典人,众多作家,他们是怎样发现并表述他们所遇到的疑难问题的。这往往是为了解决这些疑难问题,为了更慎重地提出这种或那种改革;这可能导致一种温和民主政体的理想产生,尽可能避免这些危险;还可能成为一种哲学分析的起点,力求建立一种没有民主政体那些缺陷的体系;于是就有了公元前4世纪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提出的那些体系。公元前5世纪人们所遇到的最早的疑难问题就产生了这些不断发展的思想体系。由于这些思想体系是早期民主政体中最早的发明,而且是由古希腊作家以惯用的那种一般形式,采用简单但富有表现力的词语表述的,因此可能对注定要遇到类似问题的任何民主政体都有帮助。
本书关于民主冲动的主题是不同的,目的也不同。本书一点不打算编写民主理想的历史。诚然,本书援引了非常卓越的文献,其中令人振奋地表达了对民主理想的颂扬;但是,本书这样做是出于一种考虑,即是要透过这些文献,并且联系公元前5世纪文化的非凡的飞速发展,分析与公民所获得的这些新的权利有关的心理、智力和道德的作用。问题在于估量这种改革、这种发明的影响。而且我们透过这些证据,寻求这种对自由的探索对当时的全部文化产生的积极有益的影响。
于是,一方面出现了原始推动的奇迹,另一方面也出现了实践中所遇到的困难。
唯一可能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两本书出版的顺序。我在写现在出版的这本书时,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可以感觉到一些困难,给予公民完全平等和全部权力的民主政体就可能遇到这些困难。因此我觉得古代雅典人对这些困难的经验值得仔细研究,它甚至不仅可能具有智力方面的意义,对我所生活的世界也具有实际的益处。三十年后,我觉得这不是唯一的不利之处;我发现,我周围存在着一种公民责任感危机,社会像一盘散沙,人们有点过于随便地逃避公民责任,不愿积极、实际和深入参与国家事务。同时,由于人们在努力创建欧洲,并且让民主观念在欧洲作为一种首要需求建立起来,因此,追溯这种政体的最初意识,了解它可能在某些价值标准的传播中可以保证的优势,似乎是有益的。但是,显然,原始推动想必开启了一扇思考之门,然后便产生争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本著作是互相呼应的,而且我重申,它们之间没有一点矛盾,相反倒可以说它们是互相补充的。
首先,这两个方面显然是共存的。两本书都依赖于同一个时代的证据,即使人们在此发现的证据延后到哲学家的批判超过政治家的辩论的时代。甚至在伯里克利时代,或者更前一点的时代,我们都可以在一些作家的著作里找到一些趋向不同且属于不同类别的证据,怎么会感到奇怪呢?修昔底德可能提供了一些事实,让民主政体引以为荣,并且为其价值标准带来赞扬;他也可能提供了一些附带事件,雅典在这些事件中处于本书所指出的纷争和问题的靶心。同样,欧里庇得斯也能很适当地根据不同的时机和人物,为最好的理想高兴,或者为过分的行为和错误生气。人们甚至可能认为,让雅典人为其政体感到自豪的民主热忱,往往促使这些作家更明显地感受到可能出现的,并且危及这种政体的偏离。
况且,这两种倾向共存,难道不是一种伟大理想的最好例证吗?这种理想总是要引起争论,产生一些对立的论点,出现了两种意见,让人们在理解后只选择其一。这就是人们在公民大会和法庭上所做的;这就是诡辩家们所教授的,并且在当时的所有文学作品中留下了印记:人们通过口头辩论来了解它,这些辩论全面涉及人类的重大问题,十分广泛,而且有条理。人们这样听到的辩论不是争吵,而是共同探究,它没有践踏公正,而是促进公正。
最后,怎能认为,这些已经这样习惯于对一切问题都进行辩论和质疑的雅典人,不曾对最佳政体民主政体的优缺点、它获得成功的条件进行过辩论呢?这两本书援引的许多文献其实就是一些辩论,人们就通过这些辩论,把一种政体的优点与另一种政体的优点进行比较,两种论点都得到支持。雅典人甚至常常喜欢对不同政体进行分类,比哲学家在这方面进行的分类早得多。于是对于每个决定,他们之间都要对人人平等还是对各阶层的人考虑周到,自由还是公共秩序,以及按功绩还是不按功绩进行分配的好处进行比较。因此下面这本书中所指出的纷争和问题,就和民主的初始冲动及其在智力上产生的后果联系起来。
我从各方面都乐意认为,这两本书是共存的。这种共存证明,我对公民冲动的复苏的幻想和希望,并不是基于对民主所产生的纷争无知,而是证明,略为系统地阐述这些纷争,决不意味着我没有认识到民主原则本身的光辉意义,从而打消了别人对我的任何猜疑。
最后我还要补充说,这两本书的结论以一种我喜欢的方式相一致。在两种情况下,它们都以教育可能起作用这种观念结束。正是教育可能让人民有效参与国家管理;正是教育可能为人民培养模范人物,价值标准就通过这些模范人物体现,而且正是通过教育,这些与人民的愚昧、偏见和盲目有关的初期困难能够被克服掉。此外,下面这本书还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著作中的教育思想进行了总结。应该以实用的方式在我们的时代实现这种思想。应当教育青年,使他们能够自主判断,理解某些价值标准,和他人融洽相处,并且能让他们人尽其才。
我还可以补充说,这两本书是以希腊的经历为基础写的,尤其引用了大量总是那么明白易懂、简单而富有说服力的文献,因为这些文献就出自开始时期,贴近最初的经历,所以在我们看来可能有一种无可争辩的影响和用处。这些文献不管是赞成的声音,还是反对的声音,其连续性本身就足以表明人们在共同努力思考;另一方面,被能够穿越这么多世纪的观念的重要意义吸引,其中每份文献的光辉都能令我们驻足。雅典的民主,就是我们的现实历史,这些文献就是为如今的我们提供的——对此我们深信,深信的程度可能还有点超出现时的教育所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