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归去来兮（上）
C大操场上，洛雅蜷缩在被子里，阿琴在她头顶处遮了把伞，多少能够挡些风。
洛雅想起去年夏天，学校里有个男生因感情受挫跳楼自杀，扑通一声巨响，人正好落在距离她不足十米的地方，场面相当惨烈。她当时虽然没有发出尖叫，却着实受到不小的惊吓，精神状态很不好。Nocturne连续数日不计时差地安抚她，为她查阅了大量的心理学资料，每晚陪她聊到她握着手机睡着，直到这件事在她心里彻底淡化。洛雅现在很想知道，那时的Nocturne到底去哪儿了？
凌晨四点左右，天空酝酿完毕，开始流下悲悯众生的眼泪。露宿操场的学生们不得不卷起铺盖撤到室内避雨，却又集体陷入余震带来的恐慌。大家强撑着精神不敢睡，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早上七点，食堂师傅和往常一样把刚蒸好的包子推出来，两辆压着七八个超大蒸笼的手推车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竟把趴在餐桌上小憩的女生吓醒，几个人齐刷刷地跳起来便往外冲，搞得其他不明所以的同学也跟着往外跑。
从操场转移到食堂后，洛雅再也没有力气和别人一起跑来跑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风餐露宿加重了她的病情，此时她不但没有退烧，头痛和咳嗽也更加严重。室友们商量一会儿带她去校医院，她勉强笑笑，未置可否。
5月13日上午，雨势渐猛，气温骤降，学生们不得不返回寝室换上厚衣服。楼道里气氛格外紧张，女生们脚步急促，动作迅速，好像随时都会来场余震把整个楼震垮。洛雅穿上外套，执意让室友们先下楼，她要留在寝室给手机充会儿电。室友们离开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Nocturne的号码。
此时的信号并不比昨天好，洛雅起初怎么也拨不通，却是越拨越顽强。在这人心惶惶的当口，她生着病，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心中并非一点都不害怕。她只是豁出去了。她不理解Nocturne对她的亲近和疏远，她必须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她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二十分钟后，电话终于拨通。和上次一样，也是响了很多声对方才接听。
“喂，是我。”洛雅声音沉闷且沙哑。
“你还好吗？听说四川地震了。”Nocturne语气平常。
“我没事。”
“你现在在哪？”
“我在学校。昨天出了点意外，没去成都江堰。”
“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好，生病了？”
“有点发烧。”
“因为这个才没去成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去医院了吗？”
“一会儿就去。”洛雅对Nocturne没完没了的问题感到烦躁，她打电话不是想听他嘘寒问暖的。她顿了顿，开口道，“我想跟你谈谈。”
“好啊，谈什么？”Nocturne似乎一如既往地耐心。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怪怪的。”
“既然没发生什么，那就是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洛雅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这几年，我们之间的联系，对彼此的关心……你觉得是我想多了？”
Nocturne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是联系密切，彼此关心，还很聊得来，但我们确实只是网友。我们没见过面，没有利益冲突，互相不问过去也不计将来，这样的关系本身就应该很简单，不是吗？”
Nocturne的回答理智得近乎冰冷，却让洛雅无言以对。如果她还像当年那样，在杨湛拒她于千里之外后依然笃定他是喜欢自己的，做人未免也太没长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疼得快要裂开了。
“你病得有些严重，快去医院吧！” Nocturne建议道，好像他们正在聊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除了上次接我电话的那个女的，你有没有交过其他女朋友？”
“没有。”Nocturne的回答明确而郑重。
“你有没有欺骗过我？”
“你所谓的欺骗……”
“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欺骗。”洛雅抓住Nocturne的犹疑，利落地打断他，“只要是与事实相悖的都是谎言！哪怕是善意的隐瞒！”
Nocturne绕开洛雅的问题回答道：“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如果是因为我没经过你的同意交了个女朋友，我觉得你这样质问我没有必要。”
“好吧，我明白了。”洛雅淡淡说道，“就这样吧，网友。”
挂断电话，洛雅躺在李菲的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照这么看来，她是被耍了。Nocturne享受的是和她在网络上的暧昧，却从未打算与她在现实中有所发展。洛雅遗憾地想，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太丑，或者担心她太丑吧。虽然她已经习惯了情路坎坷，但这样的宿命感，已然让她对爱情失去了信心。
又一场余震袭来，床铺微微晃动，女生们的惊呼极具感染力。洛雅不为所动，继续躺在床上。既然生死缘分都是注定的事，那还逃什么！追什么！索性就此作罢随它去！此刻她呼吸滚烫，意识模糊，感觉自己像一把正在燃烧的柴火，烧着烧着就会变成一堆冒着青烟的焦炭。她不想这样无声无息地变成焦炭，可她听见自己燃烧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方寸之地被衬托得如此孤单。她第一次渴望有一个不离不弃的人，在她燃烧的时候守在旁边。哪怕是为她添柴，哪怕是用她取暖，而她只需要他守在那里，由衷地赞美她的火焰……
就在洛雅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枕边响起的手机将她唤醒，她晕乎乎地拿起来一看，是戴晋。
戴晋作为康伟权的特别助理，刚刚随天江医疗队飞抵成都。临行前，干妈陈天丽还发给他一个电话，叮嘱他到了成都如需帮忙，可以找这位神通广大的刘先生。实际上，他当时已经收到洛雅群发的平安短信，知道她在学校里安然无恙。但既然各路神仙已经各就各位为他保驾护航，他没理由不登上飞机，去主演这出英雄救美的大戏。
“喂？丫头，你还在学校吗？”戴晋刚和康伟权告别，恨不得马上见到洛雅。
“在。”洛雅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应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戴晋紧张道。
“有点发烧。有事吗？”
“我刚下飞机，现在在双流机场，这就去找你！”戴晋的声音满是兴奋，“你是在C大主校区吧？”
“你说什么？”洛雅睁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到成都了，马上去C大主校区找你！”戴晋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真的假的？你真来成都了？”洛雅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见面再说吧！幸好收到你报平安的短信，不然我直接找车去都江堰了！”
“……你太不计后果了。”洛雅此时已然坐了起来，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你不知道我等你短信时的心情，把各种糟糕的情况都想遍了。感觉你病得厉害，有药吗？”
“我没事，刚才吃药了。”
“那你乖乖在学校等着我，顺便考虑一下，我最后一条短信里那个真诚的提议。”
戴晋甜蜜地挂了电话，心情从来没这么好过。他听得出，洛雅那句“你太不计后果了”，表面上是责备，实际上是感动，是震撼！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为她所做的这一切，是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疯狂。将某个疯狂的念头成功付诸实践，让自己凭此告别平庸，谁不想？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他毕竟做到了。他坚信自己会离洛雅越来越近，直到走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