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地的沉吟（下）
洛雅高举手机不断变换方位，好半天才打通电话；父母得知她在学校安然无恙，总算松了口气。天黑之前，学生们被允许临时回寝室取棕垫和被褥，以便晚上在操场露宿。室友们知道洛雅生病，便没让她拿铺盖，说大家打个通铺，挤挤就有她的地方。因此，洛雅回寝室只拿了手机、退烧药、外套等必需品，待大家在操场上安营扎寨消停下来，她端着学校派发下来的盒饭却一口也吃不下去，额头似乎也比上午更烫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空气也越来越憋闷。大家团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关注着收音机里的消息。洛雅喝完药便睡下，却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身上盖着棉被也不觉得暖和。大地深处时不时传来隆隆的余震声，她微微抬起眼皮，看着纯净水在瓶子里荡起阵阵涟漪，不知又带走人间多少生命……
Nocturne此时在做什么呢？洛雅在混沌中想起他，心中仍旧意难平。尽管她已经借助尼古丁的力量勉强接受了现实，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此刻是否在为她的安全担心。他应该以为地震时她人在都江堰，大家相识一场，就算是普通朋友，担心一下也是正常的吧，更何况……手机虽然握在手里，但信号非常差，电话很难打通，短信更是发不出去也收不进来。洛雅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Nocturne的短信此时正徘徊在上空，只待信号好转就能飞进她的手机。
凌晨三点左右，大家的手机陆续有短信进来，其中洛雅收到的最多。一条，两条，三条……许久没听到手机响的室友们纷纷凑过来，盯着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兴奋地数着，好象即将血本无归的散户们眼瞅着大盘突然间一路飙涨。最后，总共二十七条未读短信整齐地排在手机里，洛雅背过身将短信从头按到尾，没有人看到她脸上的失望。Nocturne没发来只言片语，这些短信大多是戴晋发来的。
15:40:13
你怎么样了？四川地震了，震中在汶川，离都江堰很近啊！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看到短信回复我一声！
17:18:54
都江堰的灾情很严重，你上青城山了吗？你到底怎么样？收到快回答我！
19:06:33
我刚才给高蕴海打电话没人接，也不知道你家里怎么样了，你真要急死我啊！！！
19:14:01
洛雅同志，我再看新闻就崩溃了但是又不能不看……回答我好吗？
19:43:33
你一定会没事的，别害怕，不管怎样都要坚强！放心吧，***已经到成都了，正往灾区赶，政府会很重视很负责的！什么时候我才能收到你的消息？？？
19:57:40
灾区通信中断了，成都倒是有惊无险，你要是在成都就好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乱跑了！！！
20:10:35
我知道你聪明机灵，关键时刻一定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把鞋带系紧，保护好你机智的脑袋。
20:28:30
你到底是在青城山上还是在都江堰市区啊！我让你带手电筒你应该带了吧，注意远离高压电线，避开人流，避免挤伤踩伤，紧急时蹲在低矮处，千万别慌！
21:36:13
对了，你饿不饿？有吃的吗？保存体力啊！那边下雨了，但愿你不要嫌背包太重，多带了几件衣服。
21:45:05
今晚注定无眠了，夜里你也要警醒点啊！电话还是打不通，你到底怎么样了！？
00:11:11
洛雅，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不要害怕，其实我自己一直在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看着电视，一想到你在都江堰，在青城山，就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你……虽然一直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吧。我等了一个晚上都没等到你的回应，我等不下去了。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请允许我拥抱你好吗？你一定要再坚强些，等我。
地震发生后，戴晋一直高度关注着灾情，不停地给洛雅打电话、向她倾诉自己的担心与牵挂。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的短信，或者，她还能不能看到他的短信。面对灾难，他一向是发自内心地悲天悯人，献血捐款最是积极踊跃；而这一次，他心仪的女生身处如此险境，更是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在发出最后那条短信之前，他在心中做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短信发出后，他便马上收拾行装，驱车来到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敲开了干妈陈天丽的家门。
花甲之年的陈天丽已从第一人民医院退休，不再穿深色正装，神情也不再那么严厉。和彭祖民离婚后，她买下这栋洋房独自居住，退休生活还算清静自在。虽然从院长之位退下来，但在此之前她已成功将康伟权提拔为接班人，还在几个重要岗位安插了心腹，隐形权势依旧根深蒂固。戴晋虽不知道这些，但他曾找陈天丽帮忙联系，为单位一个大领导做手术，其间完全能看出这位退休院长在医院的威望和分量。他从电视新闻得知，第一人民医院院长康伟权正在为医疗队奔赴灾区作最后部署，天一亮，全市八十多名医疗工作者将统一飞往成都，然后分散到各个重灾区展开救援。
陈天丽见戴晋突然登门，颇感意外，赶忙问道：“这么晚过来，出什么事了？”
戴晋看客厅的电视里正在直播灾情，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想参加抗震救灾，您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跟着医疗队的飞机一起过去？”
陈天丽以为自己听错了，匪夷所思地看着戴晋：“你跟我开玩笑呢！？”
戴晋一本正经道：“我没开玩笑，我已经查了，天江医疗队是康院长带队，飞机天亮起飞。”
“你是医院的人吗？”陈天丽没好气地数落道，“医疗队是去救死扶伤的，你连简单的急救都不会！瞎凑什么热闹！”
戴晋知道陈天丽会这样说，进而恳求道：“干妈，求您了，其实……我是去找我女朋友的。”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陈天丽眼睛一瞪，她之前给戴晋介绍过对象，但是没成。
“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是感情很深！”戴晋半真半假地忽悠道，“她今年大学毕业，地震时刚好和同学在都江堰旅行，到现在都联系不上！”
“所以你大半夜跑来，跟我提出这种荒唐的请求？”陈天丽一脸不屑。
“现在航班都取消了，我本来想开车日夜兼程赶过去，又怕她等不了这么久，这才跑到您这求个捷径。”戴晋再次恳求道，“干妈，就多我一个人，能给安排一下吗？到了都江堰我绝不再麻烦别人，求您帮帮我吧！”
陈天丽态度坚决：“简直荒唐！你以为这是搭顺风车吗？那地方不是你一个没有救援经验的人随便乱闯的，你出了事怎么办？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干脆去求你爸爸吧！”
“我爸平时都那么忙，现在更没时间理我。”戴晋满脸失望，喃喃自语道，“我还是开车去吧，正好带点救援物资过去，能帮多少帮多少。”
陈天丽急了：“不许胡闹！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戴晋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我跟您说实话吧！她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在这坐着等消息！”
陈天丽将信将疑道：“越说越离谱！怀孕了还跑到都江堰去旅游！？”
戴晋痛心疾首道：“谁说不是呢！她太年轻，不知轻重，我为这件事跟她吵过很多次了！孩子快两个月了，但她没什么妊娠反应，想着毕业旅行实在难得，就非去不可。我本来打算等她下个月毕业之后再跟家里坦白，商量结婚的事，没想到赶上这场地震！”
陈天丽对这种事十分反感，说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快孩子都有了？这女生也太随便了吧！”
“春节时朋友聚会认识的。她是个好女孩，这事赖我。哎，不说了，她现在怀着我的孩子在那边生死不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恐怕会自责一辈子……”戴晋见陈天丽不说话，便起身告辞道，“我知道我这个请求确实分过，让您为难了，实在抱歉。那先这样吧，我先去忙，打扰了！”
戴晋说罢走向大门，步伐看上去沉重而疲惫。果然，在他开门抬脚的时候，陈天丽终于吐口：“这样吧，你现在去医院找康院长，让他抽空给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