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华爵家史（上）
天江市地铁扩建工程的规划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虽然尚未对外公布，但根据内部消息，明丽道上将修建地铁三号线其中一个站点，华爵皇宫夜总会等几座受影响的建筑均已被列入必拆名单。这件事给华爵集团高层带来的震动非比寻常，总经理方海林甚至亲自为此事奔走，无非是希望钻营出些许转圜的余地，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得以保存。实际上，即使华爵皇宫迁址重建不涉及集团利益，方海林也会拼尽全力保住它的。因为他知道，这座建筑在华凤姝心中的分量，那是她华家两代人的血泪史，更是她失去所有亲人后剩下的唯一。
很久以前，华凤姝还叫春丫。母亲和弟弟在饥荒中饿死之后，父亲华荣邦便带着年幼的她从老家逃了出来，一路颠沛流离，逃到天江时父女俩已经奄奄一息。他们在大街上遇到了学识渊博的谢老先生，谢老先生可怜他们，将他们带回谢家。从此，父亲便在谢家打杂，机灵懂事的春丫则整日跟着女佣梅姨，帮着做些简单的家务。后来，父亲娶了梅姨，梅姨生下自己的女儿后依旧对春丫视如己出。华荣邦万分感念谢老先生的再生之恩，求老先生为小女儿取名，连同春丫一起，取个有文化的名字。从此，春丫名叫凤姝，小妹则叫凤好。
那是华凤姝一生中最为幸福安稳的岁月，没有饥荒，没有逃亡，和亲人在一起，吃穿不愁。谢家少奶奶一直喜欢她聪明伶俐，闲来便教她读书识字，还说等明年新学期开学就送她去学校。华凤姝后来时常回想，如果没有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她也会去上学，说不定还能成为少奶奶那样温柔端庄的女人，那么华家每个人的命运也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残酷的现实不需要她知道温柔端庄为何物，只需要她果敢、泼辣，甚至凶狠。那些在谢家读的书、识的字成为她至今唯一接受过的文化教育，人生剩下的课堂从此别无选择地安置在了血雨腥风的江湖之上。
谢家落难后，华荣邦一家四口不但失去了依傍，还收养了谢家的遗孤、谢老先生的孙女谢墨云。父亲和梅姨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儿赚钱，凤姝则负责照顾两个年纪相仿的妹妹。她记得那时的日子清苦也快乐，父母慈爱，妹妹们懂事，一家人守在一起，即使偶尔挨饿心里也是踏实的。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父母谈话，得知父亲当时最大的心愿竟不是眼前的温饱，而是供谢墨云读书，并且还要供到大学。她敬佩父亲心念旧恩，谢家几代书香门第，他不能让恩人的孙女没有书念。
事实证明，父亲报恩的信念极其强大，彻底激活了他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华家由此走上了长达几十年的兴盛之路。父亲从推车卖煎饼开始，不久煎饼车升级成馄饨摊儿，一年后馄饨摊儿变成了早点铺。随着国家政策的日益开放，父亲的经营战略也愈发宏伟。那个小小的早点铺经过面馆、家常菜馆、海鲜酒楼、洗浴中心的演化，最终成为了叱咤天江的华爵皇宫夜总会。这个过程无所谓快慢，却足以改变每一个人。当父亲实现了供谢墨云读大学的初衷，这个初衷却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马不停蹄地追逐金钱，不舍昼夜地巩固势力，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凤姝看着父亲身边的伙计变成兄弟，曾经的兄弟也不乏反目成仇。她知道无论外人如何去留，父亲最信任的终究还是家人。
梅姨去世后，父亲大病了几场，体力自此大不如前。家常菜馆在那时遭人暗算，陷入困境，华凤姝作为长女代父出面，先后平息了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风波。从那时起，她接管了家常菜馆的所有事务，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运筹帷幄，为华家的兴衰付出了全部。几经权衡，她嫁给了东北帮的头目沈树生，通过联姻为华家招揽了一支孔武有力的人马，成功将家常菜馆升级成海鲜酒楼。怀孕两个月时，仇家聚众到酒楼闹事，她在混战中不幸流产，从此不能生育。凤姝知道沈树生香火观念极重，为了保住婚姻，让丈夫安心为华家出力，她主动建议他到外面借腹生子，并承诺会把抱回来的孩子当成亲生的抚养。沈树生当时大为感动，可几年过去，凤姝始终不曾听他说起哪个女人为他怀过孩子。
借腹生子的事不了了之，华凤姝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沈树生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和他明明感情一般，在没有孩子傍身的前提下，她究竟靠什么让他对华家有求必应这么多年？直到外甥华呼啸长成翩翩少年，眉宇间与沈树生如出一辙，她方才意识到，这些年来，丈夫对这个孩子的关注与疼爱其实早就超乎了寻常。
难不成她竟是靠自己的亲妹妹才能拿捏住丈夫！？华凤姝不敢相信自己心中冒出的可怕念头，外甥华呼啸明明是华凤好和华咏川的儿子啊！当年大学还没毕业的凤好和老家投奔来的青年华咏川偷尝禁果，不到二十岁便生下了呼啸。这两个不负责任的年轻人把刚出生的孩子甩手扔给家里，华咏川陪凤好回学校把大学读完，凤好毕业后两人便在当地结婚定居，至今都很少回来，也没有把孩子接走的意思。华呼啸是被外公一手带大的，当时华荣邦已经把家业交给凤姝打理，正好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外孙，才让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不至于太可怜。凤姝一直以为妹妹是因为年纪太小才不会做母亲，加上自己不能生育，便由着父亲将这个孩子当作继承人一般抚养，她这个姨妈对外甥也是疼爱有加。而沈树生从不掩饰自己对呼啸的关切，凤姝看到后自然是既欣慰又惭愧，从没怀疑过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猫腻。
按照华呼啸的生日向前推算，华凤姝胆战心惊地发现沈树生和凤好确实有过单独相处的时机。那是凤好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她和墨云从学校回来没几天，凤姝便要和沈树生回东北老家过年。父亲当时也出了远门，她便安排两个妹妹同去东北，游玩几日再结伴回天江陪父亲过年。没想到，两人游玩时遇到了坏人，墨云在凤好的掩护下侥幸逃回来，凤好自己却身陷贼窝。当时由于大雪封路，警察没法马上赶去救人，心急如焚的凤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沈树生身上。她至今还记得，沈树生当时表现出来的担当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他会豁出性命去救她的妹妹。沈树生带着现金和匕首只身赴险，三天后，以断指一根为代价，将凤好毫发无伤地带了回来。凤姝当时不敢想象妹妹在此期间的遭遇，私下问丈夫，丈夫说不知道；旁敲侧击问妹妹，一向对她毫无保留的妹妹这次也不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