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的样子
放学后，杨湛路过自行车棚，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却没看到洛雅。他放慢脚步，看见洛雅的自行车还停在那，每天和她一道回家的女生却已经把车推出来正准备离开。
“洛雅呢？”杨湛喊住那个女生问道。
那女生也是洛雅的死党，向来知道洛雅对杨湛的心思，此时见杨湛满脸关切，便知无不言道：“洛雅跟体育老师顶撞了几句，晚自习时被高主任叫去德育处了。”
杨湛抬手看看表，问道：“她现在还在德育处？”
女生点点头，说：“进了德育处，通常没两三个小时是出不来的。”
杨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女生补充道：“高主任虽然比较难缠，但洛雅身经百战，还是应付得来，不会有事的！”
杨湛点头以示感谢，然后转身返回了教学楼。他知道这件事一定和姑妈有关，否则高金兰明知洛雅受他庇护，犯不着跟他对着干。至于姑妈，一向鼓励他和品性好的异性多接触，就算发现他对洛雅有好感，也不至于如此恶意出手。问题的关键还是洛雅。洛雅唯一有别于旁人的，就是整个学校都知道彭祖民对她偏爱有加——这就足够让姑妈对她深恶痛绝的了！杨湛对此早有预料，可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很委屈。命运曾以残忍待他，他都没有过这样悲怆的感觉。他这辈子大概只来得及喜欢这一个女生了，为了护她周全，他已经尽可能绕开爱情了！他和洛雅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为什么还要为之前仅有的几次接触承担后果呢！？他今天打发了高金兰并不难，可明天照样会有人出马，这样下去洛雅迟早是要出事的！该如何让姑妈放过洛雅呢？杨湛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德育处门口。
此时，高金兰正全力向洛雅发难，手段堪称卑鄙无耻。杨湛在门口只听了几句，便气得直接推门进去。洛雅脸上挂着眼泪，惊愕地看着他，只见他语气冰冷地对高金兰说：“化学李老师找您，让您马上去趟理科实验楼。”
高金兰听了心里一凉。她虽一向横行无忌，却唯独不敢涉足理科实验楼。此刻杨湛把这个地方搬出来，摆明了是威胁；不过他既是为洛雅而来，这么说多半只是为了把她支开。高金兰心中算盘打得飞快，若自己执意继续对付洛雅，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事陈天丽虽怪不到她头上，但未免显得自己办事不力。她此时也后悔搅进这档子事，把人得罪干净也没捞到半点好处。眼下她想给自己打个圆场，便说：“那行，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我跟洛雅说几句话就过去！”
杨湛站在原地，毫不退让道：“那就当着我的面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吧！”高金兰见杨湛半分薄面都不给，瞬间来了脾气。她胡乱收拾了一番，拎起皮包站了起来。走到杨湛身边，她突然停下，小声道：“我回去必须得交代一声，看这件事到底怎么解决。”
杨湛马上回应道：“这件事最好到此为止。再解决，就是我解决你了。”
高金兰摔门而去，洛雅困惑地看着杨湛，突然觉得这短短几分钟的所见所闻全都不简单。杨湛趁她心有余悸来不及细想，赶忙主动替自己解释道：“怎么，没见过有钱人家的孩子仗势欺人吗？”
洛雅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说话时嗓子有些沙哑：“你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杨湛看着洛雅很是心疼，马上安慰道：“放心吧，她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洛雅听了反而神色凝重起来，声音微颤道：“她绝不是找麻烦这么简单，感觉更像是什么阴谋！你知道吗，她一直在诱导我承认和彭校董……我说我没有，她竟然威胁我，逼我承认！”
“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到此为止。”杨湛情不自禁地向洛雅做出保证，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为这份郑重感到吃惊。可他又不得不补充道：“不过你以后也要小心，如果还有其他人对你不怀好意，一定马上告诉我！”
洛雅此时的心思压根不在什么人身安全上。杨湛向她暗示未来会有潜在的危险，她听到的却是甜蜜的牵挂与关切。于是，她看他的目光变得大胆而炽热，嘴上却只幽幽地说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真希望每天都能遇到不怀好意的人。”
杨湛意识到气氛不对，瞬间紧张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洛雅还会说出什么话，他只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他无法回应的。他只能继续装傻，左顾而言他：“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毕竟关系着学校的声誉。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眼看杨湛逃一般地转身离开，洛雅忍无可忍。之前他左躲右闪也就罢了，这回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上，又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他居然还想跑！？她若让他就这么跑了，这十几年岂不白活！？这么想着，洛雅一扫方才的颓败，快步追了上去，拉住杨湛不依不饶道：“你站住！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杨湛转过身，竭力让语气显得平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空荡的楼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可哪怕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哪怕有无数人在围观，洛雅也绝不再给杨湛躲闪的机会。她走到他的正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语速均匀，吐字清晰：“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就喜欢。直到现在，不知道喜欢得有多深。我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来自于你，我……我已经不能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因为你已经占据了我心里所有的地方……”
杨湛听着洛雅的告白，抿嘴笑了很久，其间还抬起手不停地挠着脑袋。那温和的笑容驱散了终日迷蒙在他眼中的薄雾，也褪去了他在洛雅眼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洛雅永远记得他当时的模样，无论如何，他在她心中永远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干净而纯粹，羞涩而多情。她深信杨湛听到她的告白是幸福的，而且是他少有的幸福。然而，直到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直到他眼中的薄雾重新升起，她还是听到他说：“我一直把你当成同学，或者，比同学更好的……朋友。”
洛雅无力地靠在墙上，苦笑着点点头：“还是不愿意承认啊？”
杨湛悲哀地看着地面，轻声道：“让你误会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
“为什么？”洛雅不甘地追问道，“我不相信是误会，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
杨湛看着洛雅，违心道：“或许我对你有点正常的好感，但和你刚才表达的感情相比，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了。谢谢你对我的肯定，但真的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胆小鬼。”洛雅失望地看着杨湛，扔下这三个字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教室抱头痛哭了很久，离开学校时天已经黑透。回想这两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漫长而复杂的梦，此时只剩下全身虚脱的感觉无比真实。洛雅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走着，心中难免懊恼。原本是英雄救美的大片，却因为这场即兴告白，变成了落花流水的苦情戏；最悲哀的是，尽管如此，她对杨湛的感情却没有减少分毫。想到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她和他再见面时，空气中是不是只剩下无尽的尴尬？实际上，不必等到明天，此时她走到学校门口便遇到了刚从教学楼出来的杨湛。洛雅依旧眼前一亮——如果真的无所谓，他也不会一个人待到现在才走吧！她感到欣慰，也感到难过，却唯独没觉得尴尬。两人在风中对视了几秒，竟同时朝对方笑了笑。他们的笑容虽然难看，却连同各自红肿的双眼，恰到好处地湮没在这深秋的夜色中。
马路对面的陈天丽刚刚挂断高金兰的电话，总算等到杨湛和洛雅一前一后从学校里出来。他们没有情侣之间的亲密与不舍，但也绝非普通同学那样清清白白。陈天丽看着他们各自朝相反的方向离开，愈发觉得他们似是而非的关系更加耐人寻味。
杨湛背对着洛雅，没走几步便停下来回头张望，看到她孤单落寞的身影，骑在自行车上仿佛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紧握着拳头，很想大声喊住她，告诉她他刚才说的都不是真心话，实际上他比她想象中更喜欢她！可耳边总有一个诡异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一喊，就是把她喊进深渊、喊进地狱！这时，他看到她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也要回头，便赶紧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着。转身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种切肤之痛，痛得他仿佛再一次失去了所有。
而洛雅确实是忍不住回头。她看到杨湛徐徐前行的背影，在街灯下拉长又缩短，像极了她在那首诗中描写的那个旅人。她始终不相信他对她只有微不足道的好感，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不敢承认？是什么样的命运让他只能孑然独行？回头凝视的时候，她突然没来由地绝望，似乎已经预感到杨湛于她而言，只能是一个熟悉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她将永远欲求不得，永远梦着、梦着……
陈天丽的私家车绝尘而去，敬仁高中的校门口空无一人。夜色中伤感绝迹，只有路边音像店在循环播放着罗大佑的《你的样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清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的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