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事与愿违之彭祖民
事实上,自从杨湛对郭磊冲动出手,彭祖民就看出他和洛雅之间互生的情愫。由此一来,无论是杨湛执意参加学农活动,还是横加干涉重点班流动,这些反常行为无不印证着彭祖民心中的猜测:杨湛对洛雅的感情恐怕是极其认真的。
尽管彭祖民不认可杨湛的所作所为,却始终把他当作晚辈看待。他同情他也理解他,关于命运,谁不怀揣着些许委屈或抱怨呢?在那场运动最激烈的时候,父亲彭涛对徐敬仁爱莫能助,却甘愿为陈梓炎铤而走险。虽然没能救下恩人,却把恩人的女儿带回来,撮合了他和陈天丽的这段旷世孽缘。整件事中,究竟谁做错了?彭祖民想得很明白——没有人做错,错的只是命运。所以,自从陈天丽主动出资帮他躲过牢狱之灾,他便真的与她同床异梦生活到现在,这原本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与其说他信守承诺,不如说是因为徐漫菲走后,他在感情方面心灰意冷。他宁可和发妻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以此避免来自四面八方的招惹与诱惑。
虽说同床异梦,但毕竟人非草木,关键时刻还是念旧的。杨南屿夫妇离奇暴毙,身患绝症的杨湛无人监护——陈天丽听到这来自大洋彼岸的噩耗,顿时悲伤过度,无力善后。彭祖民知道她就算死也不会向他求助,便主动放低姿态,声明自己不过是还她人情,她才勉强同意和他一起前往美国料理后事。回到天江后,杨湛急需鸦片原料配制“星夜”续命,陈天丽走投无路,只能再找彭祖民“商量”。尽管她的语气不像是在求人,彭祖民还是二话没说答应了她的请求。
陈天丽掩饰着感激,口吻依旧冷傲:“你转告方海林,该付多少钱我照付;至于你,有什么条件也尽管提。”
彭祖民再次强调:“我还是那句,咱们大人之间的恩怨跟孩子无关。彭琛是,杨湛也是。”
说到彭琛,陈天丽马上不高兴了,旧事重提道:“是你在我第二次回国之前偷偷把彭琛送到国外留学,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对我亲生儿子不好!?”
彭祖民疲于争论,只好说:“我说了很多遍,我送彭琛出国是因为这个家的氛围不利于他成长。彭琛是你生的,他两岁的时候你走了。杨湛是你亲侄子,他两岁开始却是你看着长大的。作为彭琛的父亲,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侄子和儿子其实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帮你和杨湛,只是出于同理心,没有什么复杂的目的。”
“哼,说得好听……”陈天丽嘟囔着,声音已然没了之前的强势。她起身回到房间,眼睛竟有些湿润。彭祖民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竟看穿了她作为母亲的内心。
这是夫妻反目以来,陈天丽和彭祖民之间唯一出现的一次缓和。她很早就知道方海林是个捞偏门的,多次想拉彭祖民一起搞些见不得光的投资,彭祖民不愿意,一直对他敬而远之。这次他为了杨湛主动找方海林要货,无论方海林是否拉他入伙,他从此都再难上岸,这份担当与情义可不是谁都能付出的。感动之余,陈天丽终于想起两人从前的种种恩爱,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偏执。她知道彭祖民这几年清心寡欲、安分守己,想着余生那么长,两人难道真要把挂名夫妻做到死吗?
然而,就在陈天丽频频向彭祖民示好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了徐漫菲留下的建筑图纸,而彭祖民当时正紧锣密鼓地按照图纸筹建一所以徐漫菲父亲的名字命名的学校。难怪他对她的关心反应冷淡,难怪他从不招惹其他异性!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没有悔改与歉意,对那个女人的惦念更是一刻都未放松过!她和他的恩怨情仇加在一起,只怕也抵不过徐漫菲留下的那一捆破纸!
陈天丽本想将图纸付之一炬,却又觉得这样低劣的报复不足以回报彭祖民对她的伤害,而且很可能会连累到杨湛。于是,她表面上与彭祖民相安无事,暗地里却抓住一切机会与方海林、华凤姝等人结交。她要保证杨湛有稳定的原料配制“星夜”,她要协助杨湛为他冤死的父母报仇,她还要挥霍着金钱与权势在黑白两道肆意横行!只有这样,她才能对彭祖民报复到极致!挂名夫妻有什么意思?困得住人却困不住心。她要把彭祖民和他对爱情的寄托狠狠踩进泥土里,为自己这场腐而不烂的婚姻陪葬!
于是,在传说中那个觥筹交错的内部饭局上,陈天丽语出惊人,将彭祖民筹建敬仁高中的计划公之于众,并以与其商量好的语气邀请在座的人入股。她知道彭祖民惹不起这些人,必不敢公然提出异议。这些人起初对办学校没什么兴趣,她又提议将华爵皇宫夜总会地下室的实验装置转移到学校,以便杨湛将来入学后进出自如,掩人耳目。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连连拍手叫好,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商讨起入股的细节。直至此时,彭祖民方才发现,陈天丽和杨湛已然和这些人勾结到一起,配制“星夜”的目的也不仅限给杨湛续命。他看着身边举杯畅饮的妻子,笑容温柔,神情敦厚,像极了他们新婚的时候。唯有那份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宣告着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脱胎换骨,难以对付。
彭祖民被动地和方海林等人坐上了同一条船,而这艘船似乎永远也轮不到他来掌舵。他和陈天丽之间的孽缘就这样演化成了群魔出洞的“星夜计划”,建筑图纸上并不存在的理科实验楼很快在敬仁高中体育场的东南角拔地而起,看上去格外突兀。因为距离教学楼稍远,来去匆匆的学生们谁都不曾留意那道通往地下实验室的神秘大门。陈天丽特意指派了自己的心腹李修昀在此坐镇,学化学出身的他可以一边当老师,一边管理地下实验室的日常工作,最重要的还是还要辅助杨湛研制“星夜二号”。彭祖民知道她是为了泄恨,或者仅仅是想看到他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只是不明白,她把视如己出的杨湛当成复仇工具,这样的复仇真的划算吗?
学农活动结束后,彭祖民端着果盘来到阁楼。他很想跟杨湛聊聊洛雅,她或许是他唯一一处软肋,也是让他悬崖勒马的唯一希望。
阁楼里的杨湛当时正在画画。他本想凭借记忆描摹出洛雅偶遇他时的模样,最终却涂抹出一片梵高式的星空,以及星空下的长椅上,一对少男少女正并肩仰望。里面有缱绻在夜色中的浪漫,也有他心中的悲观与不安。他不止一次想象,想象自己迎着洛雅的目光安静地倾听,然后满心欢喜地拥抱爱情。就像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说的——不论何事降临我都确信,在最悲痛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宁肯爱过而又失却,也不愿做从未爱过的人。可是一个苟延残喘的魔鬼配得到爱情吗?被命运笼罩的星空已经昭示了一切,拥抱爱情简单,但与之将至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其中或许还包括杀身之祸、灭顶之灾!她以为他们面对面,其实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而他这边,是有生之年都无法走出的平静的绝望。
听到敲门声,杨湛起身开门。他接过彭祖民手中的果盘,却没有让他进来。
彭祖民搓了搓手,只得站在门口关心道:“学农回来,感觉怎么样?”
杨湛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
彭祖民指了指屋里:“不请我进去坐坐?”
杨湛直言:“下次吧,我画画时不想被打扰。”
彭祖民只好说:“好吧,早点睡。”
“等一下!”杨湛突然喊住他,犹豫片刻道,“这次重点班淘汰出来的同学,能不能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留下?”
彭祖民巴不得杨湛提及此事,却故意反问道:“你怎么管起这种闲事了?”
杨湛知道他在装傻,便随口说:“我有我的原因。”
彭祖民打起官腔道:“关于重点班的流动,学校是有规章制度的,我随便插手可不太好。”
杨湛撇嘴道:“您随便插手的事情还少吗?”
“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知道,找人帮忙至少得说明情况,”彭祖民狡猾地暗示道,“重点班的同学流动到五班,不是挺好的吗?”
杨湛不愿与彭祖民交心,便说:“我随便说说而已,就这样吧。”
彭祖民见他要关门,马上说道:“给你一句忠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杨湛知道这两句诗的意思,也知道彭祖民的意思,但他并不领情。他对彭祖民上门窥探隐私的行为感到很生气,便故意冒犯道:“你是指你和你的情妇吗?”
彭祖民大度地笑笑,说:“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是不是出于真心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我不后悔,她也不后悔,就够了!”
杨湛从未见过彭祖民如此嚣张,马上威胁道:“你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姑妈吗!?”
彭祖民信心十足:“也许以前你会,但现在你不会了。因为你是理解我的!”
杨湛望着彭祖民下楼时与年龄不符的轻快步伐,根本就理解不了他的自私。如果将来徐漫菲死在姑妈手里,鬼才信他不后悔!回到画架前,他望着画中的星星,自言自语道:“我宁可从未爱过,也不愿伤害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