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D风波（上）
直到广播结束，杨湛依旧保持着手握水杯的姿势，看上去和杯子里的水一样平静淡然。可实际上，自打Nocturne的音乐突兀地响起、洛雅将她关于这首单曲的想象娓娓道来，他便感到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被一股神秘力量一击即中——悲从中来，却不知所悲何物；仿佛参透了命运，却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惘然。他也不得不承认，那颗原以为冷酷无情的心，终究还是隐匿着一处柔软可击的地方。
杨湛毫不怀疑这首诗与自己有关，正如他一直知道，这学期和洛雅不停地擦肩而过绝非偶然。他只是没想到，她仅凭一张CD里的一首单曲，便轻易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还硬是用文字编织出一个让他感到似曾相识的梦境！正如诗中那个孑然流浪的旅人——在命运的长途跋涉中，若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甘愿并肩的同行者，他是该恐惧不安，还是该有所期盼？杨湛凝视着水杯，猛然想起自己刚才正准备吃药。于是，他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多余。
杨湛吃过药，突然想出去走走。几个男生在楼道里追逐打闹，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在楼梯转弯处险些把正在上楼的洛雅撞个正着。
“哎！”洛雅惊呼一声赶紧避让，人是躲过去了，手里的东西却全部掉到了地上。她气呼呼地朝男生们逃窜的方向吼了句“你大爷的回来”，对方却早已没了踪影。待她面带愠色地转过身，怒气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看见楼梯上的杨湛，像一尊矗立在教堂里的天使雕塑，站在一个足以让她虔诚仰望的位置上。这个角度产生的心理暗示极其强大，她竟瞬间没来由地自卑起来，更为刚刚脱口而出的粗话感到无地自容。
杨湛没想到这么快便在这里遇到洛雅，很快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刚从广播站回来。只见洛雅看了他一眼便匆忙蹲下，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似乎只顾着捡拾地上的东西。他继续沿楼梯而下，明明想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帮她捡起之前借给她的那张CD和几页写有那首诗的稿纸。
校园终于进入了短暂的午休状态，楼道里喧闹不再，这处只有少数人使用的侧楼梯则显得更加安静。洛雅和杨湛面对面站在楼梯的转弯处，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一缕一缕的光束从他们的头顶上擦过，打在雪白的墙壁上。此时此刻，洛雅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杨湛信手翻看着那首诗，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诗写的不错。”
洛雅满心欢喜，明知故问道：“刚才听见我朗诵没？”
“嗯，念的也不错。”杨湛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说得平淡。随后，他将手中的CD交给洛雅，继续说道：“看来你是真喜欢这首曲子。”
洛雅迟疑地接过CD，突然想到这张CD她已经借了很长时间，杨湛会不会以为她故意赖着不还？于是，她马上认真地解释道：“就是因为太喜欢才借了这么久，附近几家音像店也没卖的。其实我也听得差不多了，现在正好还给你！”
杨湛见洛雅重新将CD递回来，并没有伸手去接。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稿纸，提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就拿这个换吧！CD归你，这首诗归我。”
洛雅与杨湛四目相对，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视这么长时间，最终却以两人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收场。杨湛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红色，洛雅则笑得肆无忌惮，前仰后合。笑够了之后，她鼓起勇气，一脸神秘地透露道：“这么换的话，你可吃亏了。因为这首诗……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杨湛虽然早就猜到，但洛雅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故意装傻道：“是为了感谢我好心借你CD吗？”
洛雅心中怀揣着乱撞的小鹿，低头浅笑又不无得意道：“当然不是，借我CD的人多了！”
杨湛依旧保持着微笑，所言却意味深长：“这首诗的意境很沉重，你对我的印象也是如此吗？”
洛雅的确觉得杨湛像一个受难的天使，但这话她没法说出口。她只能机智地把问题扔回去：“那你用CD换这首意境沉重的诗，是因为它跟你很像吗？”
果然，杨湛不再深究这个话题，说道：“只是觉得这样的诗，不该是你这样性格开朗的女生写出来的。”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也有深沉的时候！”洛雅动作夸张地摆出一个深沉的姿势，然后半开玩笑道，“人都是缺什么就向往什么，尤其是我这种心浮气躁的人，反而会向往沉重吧。”
“米兰•昆德拉写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但他没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你说是为什么？”杨湛笑着笑着，神色突然黯淡下来，“我猜是因为那种沉重可以直接压死人，所以没什么好向往的。”
杨湛的话让洛雅有些不安，她刚要为自己向往的沉重辩解，突然察觉到有人从楼下上来。她和杨湛同时看过去，原来是洛雅班上一个和她关系不错的男生，名叫郭磊。
郭磊相貌中等偏上，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之一。他的父母在富勤街经营着一家音像店，和洛记包子铺相隔不远，两家算是经常来往的街坊。他一直对洛雅颇有好感，以为彼此青梅竹马，她不可能永远拿他当哥们儿。刚才若不是后面有人上来，他肯定还会再偷听一会儿。虽然洛雅和杨湛的对话算不得谈情说爱，但傻子也能听出其中暗自生根的情愫，所以这对郭磊来说依旧是个晴天霹雳。尤其洛雅用娇嗔的口吻说出的那句“借我CD的人多了”，简直直戳他的心窝——他家音像店里的CD向来随便她听，可她居然听了一张杨湛的CD就感动得为对方写诗！？看着洛雅和杨湛离自己越来越近，郭磊便觉得心中的妒火也越烧越旺，根本不可能自行熄灭。
他掩饰着情绪走到洛雅面前，故意无视杨湛的存在。见洛雅十分宝贝地将那张CD抱在怀里，便不客气地把手伸到她面前，说：“你朗诵时的背景音乐就是这里的吧？给我看看！”
洛雅心里光顾着扫兴，丝毫没察觉出对方的异常。她一直拿郭磊当哥们儿，向来不跟他客气，把CD递给他时随口玩笑道：“赶紧看看！回去给叔叔阿姨提提意见，提升一下咱店里的品位！”
郭磊没搭理洛雅，一边打量着CD一边阴阳怪气道：“哟！还是国外正版呢？从哪个地摊淘换来的？既然我家店里没有，先借我听两天。”
洛雅见对方揣起CD就要走，以为是在逗她，便赶忙上前拦住：“你不是不爱听外国歌嘛，这个你肯定听不惯！”
郭磊最见不得洛雅这副模样，她越是紧张这CD，他越是不想给，嘴里不忘挤兑道：“我现在就想听这个！看看我听完是不是也能写出一串不知所谓的破诗来！”
“你有病吧！？”洛雅看出郭磊来者不善，脾气瞬间爆炸了，“你抢什么！？就不借！拿来！”
郭磊见洛雅为这种事跟他翻脸，气得嘴唇直哆嗦，大声质问道：“借我听听都不行！？平时我的CD你想听哪张我没拿给你！？我哪次让你还过！？”
洛雅被郭磊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地辩解道：“你什么意思？我听完不是都还给你了吗！？”
这时，站在一旁的杨湛突然向郭磊开口：“把CD还给她。”
郭磊根本没把杨湛放在眼里，白了他一眼，不屑道：“这没你的事。”
杨湛表情阴郁：“这张CD是我送给她的，她有权不借给你。”
“你送给她那就不是你的了！她借不借我你管得着吗！？”郭磊没想到杨湛敢这样说话，吼完之后补充了一句，“看你那副怂样，也配送女生CD！”
话音未落，杨湛便一拳划过郭磊的面部，郭磊则赶紧用手护住脸。他手中那张强行借来的CD再次掉到了地上，再次被杨湛捡了起来。杨湛似乎并不关心郭磊会不会还手，他只管将CD完好无缺地交还给洛雅。
此时午休已经结束，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谁都没想到杨湛为了洛雅竟敢跟打篮球的动手。洛雅攥着CD的手一直发抖，却始终拦在两个男生中间，生怕郭磊被这一拳激怒后对杨湛大打出手，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这也不能怪她重色轻友，实在是因为郭磊比杨湛壮实太多，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冲动。她想当然地以为以杨湛的手劲，那一拳应该没什么杀伤力；可事实却是，郭磊挨完杨湛那一拳之后，便用手捂着脸倚靠在墙上，再也没起来。很快，大家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体沿着墙面缓缓滑倒，手上脸上全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