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Nocturne
当大多数同学还在为会考恶补基础知识的时候，陆憬然已经开始备战高考了。开学以来，她用实际行动向老师们证明了自己此次洗心革面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下定决心要学出点成绩来。果不其然，在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中，她稳拿年级第一，愣是将第二名狠狠甩出了一百多分。相比之下，洛雅的成绩就令人大跌眼镜了。老师们纷纷陷入沉思，纳闷这孩子从前在课堂上翻江倒海都没出过年级前十，这学期上课那么老实，怎么才考了二十多名？班主任张丽娜忧心忡忡地找洛雅谈话，却怎么也挖不出她成绩下滑的根源；陆憬然虽知道内情，却也没想到洛雅会为杨湛沦陷到如此地步。她从办公室出来，觉得有必要听从张丽娜的建议，跟洛雅好好聊聊。
放学后，陆憬然神秘兮兮地问洛雅：“知道刚才老张喊我去办公室干什么吗？”
洛雅和往常一样，正趴在窗台上目送杨湛离校时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应道：“我哪知道。”
“哎！”陆憬然重重叹了口气，故意夸张道：“你这次考试没进年级前十，办公室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全都炸锅了，楞把我抓过去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洛雅这才一脸震惊地转过头，全身上下打量陆憬然一番，关切道：“动大刑了？你没招吧？”
陆憬然狠狠白了她一眼：“我说我跟你探索的领域不一样，早就不一起玩了。”
“是，我现在探索的领域都是您当年玩剩下的！”洛雅戏谑道，继而又说，“你说这帮老师也真是小题大做，全年级好几百人，我考了二十多名，也没那么差吧？”
“你可是敬仁的希望，作天作地都可以，就是不能作成绩，这下知道什么叫触犯众怒了吧？”陆憬然一语道破关键，随即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考得也太差了吧？这还没到热恋阶段呢，智商下降得也太快了吧？”
洛雅眼睛一转，嘿嘿笑道：“你还真别嫌我这次考得差，提前向你透露一下，我下次考得会更差！”
陆憬然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这又憋什么坏呢？”
洛雅不无得意，低声说道：“这是我考试时想到的主意。试想一下，如果这学期的所有考试中，我的名次呈断崖式刷刷往下掉，会是什么后果？”
陆憬然愣了一下，马上恍然大悟：“我看你是疯了！就为了堕落到五班，不惜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洛雅不大爱听，反驳道：“我一没偷二没抢，凭本事跟自己喜欢的男生往一个班凑——说不定，我俩还能成为同桌呢！”说到这，洛雅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就是你的本事？”陆憬然恨铁不成钢道，“你喜欢他就去追，追到手人都是你的，想见面随时见，这才叫本事！不就是谈恋爱嘛，何必把学业搭进去？”
洛雅有些泄气，轻声回答：“借了那张CD之后，他再也没去过实验楼；偶尔在楼道里遇见，我俩多半也是各自埋头走路。其实我要的也不多，只要能经常看见他就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至于学业你放心，我只是不把实力体现在名次上，不会真落下的！”
陆憬然看着洛雅，一脸冷静地说道：“你觉得你要的不多，那是你对人性的一个误解。等你真能时时看见他，你就会想更加靠近他，直到把他正式拿下。可你看吧，这时候的爱情再美好，最后修成正果的有几个？本质上还是镜花水月。陶冶一下青春还可以，真用前途交换——你现在当然不后悔，但你敢保证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后还不后悔吗？更何况你现在这种状态，一旦去了五班，肯定一头陷进去，荒废学业是迟早的事。洛洛，听我一句，别铤而走险了，还是留在三班跟我齐头并进吧！杨湛我可以帮你追，咱什么都不耽误，这样不好吗？”
洛雅听着陆憬然的肺腑之言，有些地方虽不认同，却还是觉得温暖。她只是觉得，感情这种事，若能因为担心将来后悔便可以收放自如，未免太过廉价；那样的话，也就不值得她放在心上了。而且陆憬然所谓的追求，她觉得并不适合自己。她还没想过和杨湛确立什么特殊关系，只是单纯地喜欢他。她很珍惜这种喜欢的感觉，思念也好，牵挂也罢；羞涩也好，自卑也罢——那都是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和杨湛不停地擦肩而过，或彼此低头不语，或碰撞了眉梢眼角，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幸福。她知道这种幸福看上去很浅薄，但她也不在乎别人能否理解留在她心中的隽永。因为别人不会像她那样用心去打量杨湛，也就不会看到他身上那种神秘的隐忍。这种隐忍让她同情，也让她义无反顾。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杨湛并非像表面那样拒她于千里之外。她不好意思告诉陆憬然，她已然深陷其中；她也没法证明，她用心捕捉到的细微之处，并非是情到深处产生的幻觉。
面对眼巴巴等着回应的陆憬然，洛雅遗憾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现在一心想跟他一个班，想每天都能看见他，就算我压抑了这个欲望，事情也不会变得更好。而且，我在这方面是个新手，他看上去应该也是个菜鸟，我寻思着我们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模式与节奏。我不想为了急匆匆拿下他，错过慢下来才能发觉的美妙。也许将来我也会得出和你一样的结论，但我不能错过这个亲自求证的过程。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去五班。”陆憬然冰雪聪明，自然一听就明白。她没再做无谓的劝导，只说：“什么时候打算从头收拾旧山河就知会一声，咱俩还像上学期那样并肩作战，准能考上一所牛掰的大学！这话我只说一次，绝不再提，你可记住了！”
洛雅感激地看着陆憬然，突然对未来充满无限的勇气与向往。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校园广播站照例播放着文学社牵头组织的国内外经典诗歌朗诵栏目。当日计划的篇目朗诵完毕，主持人突然宣布临时增加一篇原创作品，作者是高二三班的洛雅同学。此话一出，几乎所有在校师生都在诧异中竖起了耳朵。然而，广播中首先响起的不是洛雅的声音，而是一个优美而高亢的女声，伴随着音乐如梦如幻地唱着：
Now let the day
Just slip away
So the dark night
May watch over you
Nocturne
女声唱罢，再无歌词。只有那始终如泣如诉的音乐，伴随着洛雅平静而缓慢的独白：
这是一首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品味的单曲，
然后拥抱孤独，含泪入眠。
缭绕耳畔的天籁，颤动心弦的旋律，
于是，我看到一幅幅无需对白的画面。
——
城市被大雾弥漫，橘黄色的街灯，光线在浓雾中融成一团。
人群冷漠，逃亡始终上演，喧嚣遍地。
他背着行囊，伫立在街上，满身风尘与沧桑。
孑然，流浪。
双眼是浑浊的平和，内心是单纯的疲惫。
一个有故事的人，一段没有人知道的故事。
——
不灭的灯火，不夜的城市。
无人再为真正的白昼祈祷。
伫立许久，他开始移动步伐，走在辨不清方向的路上。
终于，他穿越了繁华，来到一片同样被大雾充斥的旷野。
——
他不是平安夜的牧羊人，因此看不见上帝降临时圣洁的光华。
大雾掩盖了旷野的凄凉，却加深了未知的恐慌。
他不想走了，从身上掏出一个古老而精致的酒壶。
烈酒下肚，面无表情。
卸下行囊，他倒在潮湿的草垛上，沉沉睡去。
胸膛里仿佛燃起一团炽热的火，
守护他的血肉之躯，支撑他的不死之魂。
——
突然，风起云涌，大雾消散。
他从噩梦中惊醒，
面对苍凉的旷野、残破的苍穹，
惴惴喘息，泪流满面。
——
无论是否有人倾听，
命运一直在低沉地诉说，
关于隐忍，关于漂泊，
没有尽头，与生死同在。
可以期盼来生，但无法和今生告别；
因为承受命运，是每场轮回的注定。
——
擦干脸上的雾与泪，
喝光剩下的伏特加，
他重新背起行囊，带着胸膛里的那团烈火，
消失在残雾依稀的远方。
独白结束，女声再度响起：
Though darkness lay
It will give way
When the dark night
Delivers the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