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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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生在天桥上的小摊前停下脚步,垫子上堆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女生盯着其中的一对戒指出神,小摊贩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气定神闲的像是旁观的老大爷似的对同样站在摊前的男生说:“买一对吧,一辈子能有几次相中的时候,看你们这么登对,我实在点给你们报个最低价,也别还价了,牵人姻缘这种事昧着良心赚钱我也不踏实…”女生转头看着男生,小摊贩还想在找补点词,还没想好说什么男生说话了,“就它了!”小摊贩欣喜男生的豪爽,却不好表露出来,收敛着情绪拿起戒指递给男生的时候对他们说:“咱这东西虽然廉价,但它是戒指就是戒指,套在手上的感情是真的,一辈子一次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换的!”小摊贩一套一套正经的说着,可眼前的人儿哪里还听得见,男生拉起女生的手一路狂奔下了天桥。说来也怪,最近都没有骚扰电话再打来,贝一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自从上次梦到如歌后,贝一就把以前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全身心的投入到现在的工作当中,不再疑神疑鬼的活得像个侦探。直到一通电话打来,贝一的正常生活再次被打乱,被迫回到从前。电话是李又彬打来的,电话内容像是从地窖刚搬出来的酒,裹着凉意猛喝下去后只剩下头晕目眩。农林大学行政楼被封锁检查,校长室,李又彬和其他同事在仔仔细细的搜查,吊灯,书柜,沙发,甚至是墙面最不起眼的地方都在一一排查。早上八点警局接到报警电话,报警人声称自己所在的大学有地道,很不正常。早上7点半新到任的校长来到办公室打扫卫生,见办公桌下的毛垫子已用了许多年,打算扔掉,谁知道掀开仔细一看才发现,毛垫子下的水泥板是活动的,成方形,四周有裂纹,但缝隙很小,不仔细看很难察觉。水泥板翻开,是可容下一人的地道,顺着通道下去,里面一片漆黑,李又彬打开手电筒,再顺着光源看去,地上有几个燃尽的蜡烛头,再往里走,细碎的土块下露出一个白色的不属于这里的纸质边角,李又彬用手试着扒拉了几下,因为时间太久,土质硬化已定型,他怕用力过猛导致发现物的毁坏。毕竟这里曾发生过命案,虽然他坚定是起凶杀案,但出于对教授名誉的保护以及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他杀的可能性,最后被定性为自杀案件。所以,当得知校长室有异常情况时,李又彬难掩喜悦之情。他问上面的人要了把小铲子和喷壶,慢慢拨弄纸质边角上面的土。当整张纸质出现在眼前,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纸质偏厚,“有点像…”,想到这,他转动手指让它翻了个面,一副画面跃然纸上,李又彬脑海里顿时出现两个词,“下流、龌龊”。李又彬回到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出神。他没想到将近十年前的命案竟会如此复杂,是他低估了这起案件的难度。片刻后,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老式电话,拨通一个久未拨过的号码。贝一在B城和徐斌见过面安顿好了一切之后,给李又彬发了个邮件,告诉他现在的电话号码,并祝他工作顺利。贝一在发过之后一直也没有等到李又彬的回件,她以为是李又彬太忙,早把她的邮件忘到脑后了,哦不,说不定是看都没看直接系统删除了。就在刚才她接通电话听李又彬说完,直到挂了电话,也没有真正的反应过来。太突然了,一切,所有的一切,她好像醉鬼守着酒坛子睡了一宿还没醒来。怎么接下去的工作,怎么离开公司下的班,怎么坐车回到公寓,她全然不知。就感觉被一股绳气牵引着,自然的往前推动着。贝一一头栽在床上,脸朝下,目视着前方窗台下一处斑驳的墙皮,一动不动,出神的似乎忘了呼吸。过了一会,又似乎很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又很快的睁开,抓起枕头上的毯子盖在了头上。被毯下的身体抽搐着,一起一伏。窗外起风了,而且越来越大,挂的窗玻璃叮铃咣啷震天响。被毯里的呜咽声也越来越大越,台风已来,暴雨将至。闪电交加,随着一声炸裂的闷雷,压抑已久的哭声顷刻间爆发,雨水混着泪水肆意横流。手机图库里的照片,从看到起就没办法再从脑子里抹掉。太难了,照片上的情景就像一枚枚钢刺连好的帧,多看一眼都觉得钻心的难受。“…对了,在现场发现的图片,我已经通过邮件,发给你了,你记得查收…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什么叫有必要知道?”还不等贝一开口问,那边就挂了电话,像以前一样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其实从一看到来电提醒,她就懵了,迷迷糊糊听李又彬说了说学校的大概情况,心里想着与她有什么关系。点开邮件,她才知道,她,逃不掉了。一觉醒来,早上已过去大半,再赶往公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贝一请了病假,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宿痛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头痛欲裂,头皮发麻,眼睛水肿,四肢无力,看来这病假请的不无道理,贝一在心里跟自己开着玩笑。她不愿回想昨天,有一瞬间她真诚的希望自己失忆,忘记昨天发生的一切。可是现实总是残忍的,终究不能如她所愿。无论你怎么不去想,无论你多么想忘记,有些东西就像没了画面的电视,就在你打算关掉时蹭的一下闪出屏来,吓你个措手不及。而那张照片,就是在贝一下午下班前开例会的时候,看着老大在议会间指着屏幕上的PPT,突然就跳出来浮现在了眼前。愣得出神的贝一并没有注意到老大看着她的眼神,更没有听到老大对她的声声呼唤,时间在她那里仿佛凝结了,周围也不知被谁下了结界,只剩下她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和那张照片对峙着。照片变得越来大,就在贝一失去控制时,小斐晃醒了她。“江小斐,管好你自己!”“是…”贝一缓过神,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老大…”“贝一你可以啊,现在都学会像张飞一样,睁着眼睛都能睡觉了?公司培养的人才真的是越来越精锐了!”“老大,我…”“你不用解释,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在B城竞争这么激烈的地方你还能活的这么安然,也许是你的福气,但你要知道,你的一个打盹可能就会换来下一秒的被人替代,好了,你自己想想吧,散会!”从会议室出来,贝一表情木然。小斐看到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就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下班。下班音乐响起,贝一和小斐打完卡并肩走出大楼,突然,小斐像想到什么似的大喊一声叫住还没分开多远的贝一,贝一回头问她,“怎么了?”“贝一你看!”小斐跑上前举着手里的手机,贝一看到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小斐在游乐场的照片。“这是我和男朋友出去玩他给我照的,你看他给我照的!”“怎么了?”贝一不解的问。“什么怎么了?照的多丑多滑稽啊!”贝一淡淡一笑,“你不就长这样么…”她说完转身快步离开,留下一脸懵的小斐,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喊叫,“臭贝一,你给我回来,什么叫我就长这样,啊…”贝一看着电脑打开了自己刚上传的图片,然后低下头胡乱的翻着手里的书。她实在没有勇气分析图片里的细枝末节,每一眼对她都是致命的伤害。贝一心烦意乱,没注意手里的书因为她的烦躁不安被翻地“啪啪”直响。突然,她盯着书中赫然出现的凹槽,停止了所有动作,像是被佛地魔的魔杖施了法术,僵在那里。……片刻后,她关掉了空调,重新坐回了电脑前。两个月后某江边的高层公寓里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你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吗?”黑衣男子紧接着又问,“你不问问我是谁?”徐斌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继续磕着手里的瓜子。黑衣男子像是凭空出现的,而徐斌仿佛也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无动于衷。“我在问你话!你是聋了吗?!”黑衣男子有点气急败坏,咄咄逼人朝他逼近,右手上也突然多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刀片反射出凌冽的光芒带着冷冷地杀气。“你是和如歌青梅竹马的那个男生吧。”徐斌语气淡漠,也未转头看他一眼,好像自己才是拿着刀子置身事外的那个人。黑衣男子听闻十分惊讶,好像他在等着自己的出现,想到这里,黑衣男子手里的刀柄转了个圈迅速地架在了徐斌的脖子上。“你怎么知道?”“如歌经常提起他的发小,只是没说名字罢了!”“她还说过什么?”黑衣男子的手剧烈的抖动着,情绪因为克制而变得更不可控。“其实我也挺同情你的,从小失去双亲的滋味并不好受吧…”“别说了!你信不信我一刀下去就让你的脑袋搬家!”徐斌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黑衣男子的一声大吼卡回了嗓子眼,这话憋在里面上不去又下不来,十分难受。等黑衣男子的气息渐渐平息,徐斌才又主动开口了,“我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但也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我父亲在我刚出去不久就去世了…”徐斌的话没说完又被黑衣男子打断了,“你少罗嗦,我不是来找你谈天说地聊人生的,既然你也知道了我是谁,那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黑衣男子咽了口吐沫,补充道:“死前可还有什么话说?”徐斌依旧淡然,磕完了手里的最后一颗瓜子,拍拍手说:“等人。”“什么等人,等谁…”黑衣男子话音未落,一声“住手”一个女人的身影已出现在眼前。“夜寒,放下你手中的刀具,听我说!”“我不听,什么也不听!你们、你们俩合起伙来想忽悠我,我告诉你们,没门!”黑衣男子握紧手中的利刃,逼近了徐斌的喉头,徐斌下意识的皱眉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一道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女人一惊,“你别激动!看着我夜寒,看着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女人气喘吁吁,尽量平静的对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歌已经不在了,我要他陪葬!”黑衣男子手起刀落。“如歌她还活着!”利刃在喉结外一指甲盖的地方停下,黑衣男子抬起头,冰冷的眼神让人瞬间掉入冰窟窿里,温度骤降,冰冷刺骨。“我看你也是活的不耐烦了,开这种玩笑,亏你还是如歌最好的朋友。”女人没有退缩,迅速走上前,掏出包里的书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黑衣男子一脸差异,像看怪物一样的盯着她,“你是觉得我还有第三只手来干多余的事是吗?怎么,想等我看书的时候你再趁虚而入夺走我手中利刃?!”女人慌忙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给你看如歌让我告诉你的话!”“什么话?”黑衣男子瞪大双眼。女人翻开书,翻到有胶带纸的那一页,平放在自己的摊开的手掌上,“你看!”“什么啊!”黑衣男子一脸不耐烦,手里的刀刃像是迫不及待的等待着某种指令。在他低头看到女人手里的书时,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木呆呆看着胶带纸上的几个单词,下一秒,泪如雨下。“哐当!”利刃掉落在地,黑衣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无声的流过,时间凝固了。“谢谢你…贝一…”“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如歌临行前交托付给我的事,只是最近才发现。”徐斌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接下来的剧情。黑衣男子颓然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女人伸手拦住他,“先别急着走,故事还没讲完。”黑衣男子愣愣地望着她,眼前白雾茫茫。女人淡淡的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能够在第一时间赶来这里,而这公寓的主人却一脸‘早知道’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我们表演结束吗?还有你怎么轻易地进入这所房间的,难道你也不好奇吗?”夜寒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贝一就像在自己家似的走到餐桌前,拿起一个靠背椅走回夜寒身旁,“夜寒,你坐。上学时候的那个数学学霸退化了?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了。”贝一转身看向徐斌,双手交插抱在胸前,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不过没关系,下面的交给我。”贝一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翘着二郎腿目视前方。而坐在沙发里的人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把头转到一边,想掩盖自己的情绪。谁知贝一上前一把掰回,让他的视线重回自己眼前。徐斌的眼神正躲闪着不愿与她交汇,就听见一声伤心欲绝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因为我恨她!”一阵沉默过后,徐斌的眼神不再躲闪,看着她从容回答。贝一怔住了,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两个月,就在刚刚,她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心竟然紧张的砰砰直跳。她多么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与他无关。无论谁的死,都与他无关。就算是他,也一定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只是这一切都破灭了,她万万没想到他给她的答案竟然出乎了她所有的预判。“你在说什么?”“我说,我恨她…”夜寒从用餐椅上一跃而起,一把揪住徐斌胸前的衣料,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如歌那么善良,你,恨她什么?”徐斌又回到面无表情,不,还有一丝…仇恨。“我从小就恨她…”“你瞎说,人都不在了,你还污蔑她,你什么东西!我和她一起长大,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你?”“有时候,我希望我爸还活着,因为他活着,我是不是就会好过点。”夜寒松开手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出生那年,我爸去世了。他为了救他的学生,自己滚到车轮子底下去了,从此再没站起来。”夜寒默默的回到座位上,不再看他。贝一也起身离开茶几,坐到了餐桌旁。“我妈说我命里克父,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直到有一次她在家里把自己灌醉了,才把父亲的死因说出来。说他是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可谁曾想过,他救了别人家的孩子却抛弃了自己的妻儿!他,成了别人家的英雄,也成了自家的罪人。所以她把无处发泄的怨恨编成了荒唐的理由统统留给了我。别人家的小孩童年是金色的,而我的,却是无尽的黑暗。”徐斌呼出一口气,转过头望向贝一,眼神如往常般温柔,“你之前不是问我后背那些疤痕是怎么来的吗?那不是小时候跟人打架留下的,是我妈留给我的…鞭痕。”贝一差点被他的眼神重新带入温柔乡,但她控制住了。“你说这些和如歌有什么关系?!”“没关系。”贝一一脸苦笑得看着他,“没有,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徐斌一脸平静的回望着她,然后很自然的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水有点凉了,我去加点热的”,说完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补充道:“你们要吗?”“你自首吧。”从徐斌的住所出来,天已经大亮了,贝一低着头给徐斌发了条短信。“再加一条吧,”贝一抬起头,看向走在身旁的夜寒,“告诉他,我已经录音了,两个小时内我随时监视他的行动,如果不想我拿着证据到警局揭发他,那就乖乖的自首吧。”言语间透着清晨的寒意,贝一搓掉胳膊上的鸡皮,僵硬的点点头。徐斌站在窗前,楼下行人如蚁,他双手插兜,望向远方,眼前的城市既熟悉又陌生。“来了这么久了,还是摆脱不了陌生感。”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出门前他再次望向那个挂钟,那个他看过无数次的钟摆随时间均匀摇晃着,指针指在9与10之间。他走出门,向右直穿过走廊,然后再向左走上公司楼外的步梯,一步一步,像是数着步子,不慌不忙的向上走去。天台上,风不近人情的刮着,像是着了魔,不断的拍打着脸颊。徐斌站在天台边缘处,再次远望,风景好似变了,天空离他是那么近,近到一垫脚,云朵就浮在了眼前。“这场景熟悉了,再也不陌生了。”他这么想着,便附身向下冲去。每一丝风都像是穿了线的针,每一秒都在不停的穿过,穿过身体最重要的部位。只是可喜的是,他,再也不觉的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