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毕业五年后的盛夏,位于B城某五星级酒店的某个豪华包房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哎呀,今年真是难得啊”,“是啊,是啊,多亏了班长,要不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凑的这么齐!”张学梁拍着马屁,恭恭敬敬的样子让人发笑,大家伙听了学梁的话,也齐刷刷的向班长举杯表示感谢,班长聂大东装模作样的套了几句官腔,引得大家伙掌声雷动。“大东现在可是官场上的名人了,年轻有为,成为我们的表率了!”“老师,您说哪里话,不论走到哪里,我聂大东永远是您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啪啪啪”又是一阵掌声。老高挑着稀疏的眉毛,开心的合不拢嘴。酒过三巡之后,贝一环顾四周,603只来了她一个,要不是身在B城推辞不了,贝一可能也不会来了。自从周鑫死后,寝室里看似平静的表面背后早已乱成了一团,王莹是本地人向学校申请了回家住宿,大头和郝仁在大三下半学期提前申请毕业实习,剩下的双双,贝一,还有娟子则是按部就班的上完了大学四年所有课程,娟子还被评为年级优秀学员,毕业的时候还获得了先进党员称号,顺利保研,可谓是荣誉学历双丰收。只是不幸的是,大四上半学期开始没多久,就听说了王莹精神出现了问题,阶段性考试的时候总是见不到她,至到大四毕业考前才确定了消息,王莹因精神失常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疗养院,毕业证书还是在父母苦苦的哀求,学校实在不忍的情况下发给她的,当然,跟王莹在校当老师的表姨也是脱不开关系的。而周鑫的死在警方多方调查下,最后被定性为失足坠楼而亡,这一结论除了王莹以外其他人都接受了事实,其实她们不知道的是,一直在怀疑认定结果的还有一人,那,就是贝一。看着眼前推杯换盏的同学们,贝一感觉很陌生,曾经熟悉的味道一去不复返,名牌西装,名牌包包,名牌手表,名牌……眼前金光闪闪,贝一恍惚自己是不是来到了西方极乐世界,见到了佛祖,晃晃有点微醺的脑袋,再睁开眼,贝一竟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不是垫了鼻子,就是开了眼角,连声音都起了变化,带着半生不熟的港式台腔,贝一燃烧在胸口的酒差点如火焰般汹涌而出。就在这关键的时刻,贝一突然想起大东在群里的公示栏里写着的一段话,为了同学们的安全起见,宝马路虎就别开来了,能骑带脑子的就别驾带铁皮的,酒后切莫驾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酒后切莫驾车,酒后切莫驾车,“哈哈哈……”贝一低下头大笑起来,不想这一幕被聂大东看在眼里,还以为是聚会太开心了,就举起酒杯,邀请在坐的所有人,“来!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干一杯!”“干一杯!”四下附和声起,“轰隆隆轰隆隆”贝一习惯性揉揉了左耳。今天是个欢乐的日子,只是这欢乐却没往心里面去。贝一起身往洗手间走去,脚下像踩着棉花,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后仰,明明只喝了两杯酒,却醉的像个嗜酒的人。有人说酒量和心情是成正比的关系,心情好的时候千杯不醉,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杯就倒,贝一觉得很对,她现在的心情并没有比毕业的时候好太多。手机在包包里震动的响声传递到她的每一根神经,贝一拿出手机,手掌大的屏幕不断闪烁着。现在的科技真是越来越先进了,贝一想起大学时用的那部小巧别致的摩托罗拉手机,心里就淌过一阵暖流。手机是翻盖的,单手一握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融进手掌里,盖子中间的圆圈里有一个凸起的花式字体的M,每当贝一心慌的时候,摸一摸这个凸起就会觉得心安。可是现在没机会了,再来B城的火车上被小偷顺走了,那种绝望,贝一一辈子都不会忘,没有撕心裂肺却感觉被所有人抛弃了,特别是如歌。手机里仅存的几张如歌的照片恐怕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贝一为此纠结了很多天,现在再细细去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终于在某个夏日的午后,走在梧桐树铺就的林荫里,被几疏细密的漏网之光包裹时,那种感觉就像如歌微笑着围绕着她,贝一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空荡荡的大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贝一知道那是如歌在召唤她,带着泛光的微笑告诉她,“贝一,你该往前走了。”贝一擦了把脸,双手撑在盥洗台的两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下巴溜进胸口,贝一胸前的白色衬衣湿了一大片,呆在衬衣里的乳沟若隐若现,徐斌喃喃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你的胸好大…”,那天缠绵时的情景不知不觉地浮现在眼前,贝一迅速甩了甩头,用抽纸巾随便在胸前擦了几下,又在吹风机下吹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包间。一个女人向她走来,“贝一你去哪儿了,这么久?”贝一看着眼前带着一身酒气,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竟想不起她叫什么,只能尴尬的笑笑,“没去哪儿,在外面透透气。”“也是,屋里的烟味太浓了,这些男士一点也不知道尊重我们女士!”她说着瞟了一眼准备再点一根烟的聂大东,“不吸了,不吸了!”聂大东慌忙把刚叼进嘴里的烟重新塞回烟盒。“韩娟娟怎么没来?”“昂?”贝一一愣,女人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接着说,“就是你们寝室获得优秀党员的那位!”她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放荡,贝一禁不住皱皱眉,“不知道,我也很久没联系过她了。”女人不屑的撇撇嘴,坐到聂大东身边,“你的初恋没来,想她么?”“你喝醉了。”“别敷衍我,你说,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她……”“够了!”聂大东神情突变,阴沉的眼眸能吓死一只猫,停顿几秒,他缓和了下情绪然后充满歉意得对老高说,“高老师,太不好意思了,雅薰喝醉了,我得带她先走一步,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谢罪!”聂大东走后没一会,老高也走了,剩下的同学们又闲聊了一阵,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贝一出了酒店大门,刺眼的阳光直捅进胸窝,她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阵鸡皮涌过,寒气随着毛孔顷刻间散了出来。“你还不知道?”“不知道。”“班长和她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她早就跟别人那个了!”“哪个?”“哎呀,就是破鞋!”……后面还说了什么,贝一听不清了,她望着远去的背影呆若木鸡。贝一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上学那会她隐约觉得娟子是有男朋友的,但是人可能是在老家认识的,从没想过那个人会和自己同班,更没想到的是和娟子大学四年同班同寝的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在寝室或者班上说起过,她突然觉得惊恐万分,不自觉地战栗不已。在人行道上傻愣了一会,贝一才又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两条街,她来到拐角的咖啡馆门口,站住脚,透过透明洁净的玻璃窗向里面望去,在靠近吧台的落地窗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拿着小匙缓慢而优雅的搅拌咖啡,轻啜了一口之后便扭头看向了窗外。贝一推开门,轻手轻脚的挪到那个男人对面的沙发前坐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没一点声音,越来越像猫科动物了”,男人回过头看着对面的贝一,眼里满是宠爱。“哎呀,不是看你那么入神,怕打扰到你么。”贝一撅起嘴撒了个娇,又在心里暗暗嘀咕,“再说了,还不是跟你学的,经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周围。”“你呀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男人伸手轻轻得在贝一的短发上来回抚摸了几下,那般温柔那般小心翼翼。“想喝什么自己点。”男人把饮品单推到贝一面前,贝一看了看单子,点了一杯柠檬柚子茶。“罗熙要回国了…”男人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接着说,“他说…”“他说什么?”“他说想一起再聚聚…”男人低头看着留有残渣的杯底,把杯子往前挪了挪,没再说话。窗外热辣辣的阳光照射在叶片上,反射着晶莹剔透的绿光。而贝一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极了《小王子》里那朵玫瑰,被罩在玻璃杯里快要窒息。当年毕业前夕,徐斌曾问过她,她最向往的城市是哪个?贝一记得自己当时毫不犹豫的说出了B城的名字,这座城市已经让她魂牵梦绕了许久。从刚进校开始就梦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身处在B城的大街小巷,吃着当地的小吃,坐在城市中心的写字楼里码着字。高考没能考到B城已经是贝一心里永远的遗憾,所以如果有机会,她绝不会再错过。只是没想到她的无心一说却成了徐斌心中的目标。毕业后,徐斌去了B城,在工作稳定后给她来了电话,告诉一切妥当,他在那里等着她。贝一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说以后再联系就挂了电话。直到她投的简历被一家知名企业录取后,她才不再犹豫了,但她不想麻烦任何人。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愿,在来B城的路上被顺走的不只是手机,还有临行前爸妈给的不算丰厚的盘缠。当时口袋里只听得见几个钢镚洒脱的碰撞声,还好手机号码是备过份的,贝一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没办法,她不得不联系同样身在B城的徐斌。电话接通,徐斌浑厚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流出,贝一第一次有种救赎的感觉。她打了个哆嗦,开始了对话。十分钟后,徐斌出现在贝一面前。笔挺的西装,刘海剪短了,由原来的中分变成了现在的偏分,发丝被定型过,没有了飘逸的神感。原来的那个大男孩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男人。当徐斌再开口说话,浮现出久违的神情时,贝一知道他还是他。可能所有的安排在冥冥中早已注定。贝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饮品,尽量自然的说道:“好啊,自从他出国就再也没见过了。”她拿出餐巾纸,擦了擦粘在手上的饮料,接着说,“怎么想起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国外定居吗?”徐斌像是睡着了,睁着眼睛沉默着。贝一再次追问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平静地回答:“他在国外呆腻了,吃喝都不习惯所以就回来了。”贝一有点吃惊,“那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不就付之东流了!”又是一阵沉默。贝一发现这几年他的话是越来越少,虽然态度依旧温和,神情依旧温柔,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贝一弯起右手食指,轻轻扣了扣咖啡杯旁的桌面,“怎么了领导,这么深沉,工作不顺心嘛?”“他妈上了年纪,一个人在国内,他不放心。”贝一眨了眨眼,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爸呢?”“去世了。”她不再说话,任由时间静静地流逝。回到公寓,贝一找出压在箱底的《福尔摩斯全集》。封皮已经开始微微泛黄,翻开页面,一股潮气伴着灰尘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来到书桌前坐下。如歌走了快十年,她盛开在贝一十八岁的季尾,却又在一夜间凋零,这种痛是时间无法抹平的。书恐怕是看不完了,每翻一页思绪都重如千金。她去厨房冲了杯咖啡,回到书房在电脑桌前坐下,手里慢慢地搅拌着,咖啡的香气随着空气流动弥漫开来。浓郁的味道让贝一想起下午在咖啡馆里徐斌的样子,再往前想就是那遭人的同学聚会,一个声音又重现在耳边,“……就是破鞋!”“叮咚!”一个对话框伴随着抖动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对话框里有一张图片。贝一点开,图片被放大,一个白衣飘飘的女生展现在眼前。她下意识的以为是如歌,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只是跟如歌很相似的女生罢了。关了图片再看向对话框的标头,“娟子”。“啥意思?发个女生照片?”贝一觉得莫名其妙。对话框沉默了好一会,才又来了一条消息,“这是我们上一届…跳楼自杀的学姐”。贝一打了个哆嗦,再次点开图片,放大,聚焦在脸部。看了一会,她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扭过头,一个低着头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的女生贴到她的眼前,慢慢抬起头,慢慢地拖出两个字,“救我!”贝一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转过去看向身后,客厅的灯依然亮着,昏黄柔和的光线在此刻看来只会加深她惊恐的意识。她调整好呼吸,迅速跑到客厅将灯光调成刺眼的白,然后又迅速跑回书房锁上门。靠着门,她像是精疲力尽般向下滑去。在地上坐了一会,她又站起来回到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原来梦里那个女生是她”,贝一瘫软在靠背椅里,想起了刚入校时作的梦,“她是在向我求助,也是在提醒我”……“可我一无所知”……“我怎么这么蠢,这么蠢啊!”她双手敲头,“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她闭上眼睛好像又睡着了,窗外一阵争吵声打破了夜的寂静,贝一睁开眼,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一点了。手表是徐斌送的,小巧精致,还是个牌子,价格不菲。她还记得当时他掏出礼物时,她对他说的话,“哎呀,你有毛病啊,哪有人送礼物送手表的,多不吉利!”他摸摸她的头,笑笑没说话。“你还笑?你是真的想咒死我啊?!”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然后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得说,“我是想让你看到它就想起我,因为,我想成为你的时间…你全部的时间!”她仰头看着他,眼里溢满泪水。贝一揉揉眼,看向屏幕,甜美的五官,清纯可人,洋溢着浓烈的青春气息。她不想再看,关了图片,对话框里又多出了几条消息,“这个照片是一个陌生号发给我的”,“想了一天,还是先发给你吧”,“本来是想发到群里的,但想到王莹,怕她看到再受什么刺激……”,下面是娟子收到消息的对话框截图,发消息的人叫“夜不能寐”,看到这个名字贝一觉得有点难受,又有点诡异。娟子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给我,其他人不知道有没有收到…”看完所有的消息,她点开截图放大,除了照片外,文字内容是这样的,“让我们永远怀念她”,后面是一连串链接的符号。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贝一醒来天已大亮,窗外是一阵鸟鸣,紧接着又是一阵蝉鸣。“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她嘟囔着伸了个懒腰。第一次听到这话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当王莹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说出这句话,贝一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病有没有好一点。电脑一夜没关,重新再看向屏幕,和娟子的对话框里多出一条新消息,是早上七点多发的,“链接我看了,是校内论坛上发的帖子”。贝一打开链接,标题赫然出现在眼前,《我会永远怀念你》。下面就是一连串的生前照片,行为活动,以及个人信息的描述。她叫林依可,学音乐,从上小学开始,曾多次代表学校去参赛,荣获大小奖项不计其数。大一上半学期入学后不就,从宿舍走廊跳楼自杀,没有留下一字一句。有人曾猜测她是得了梦游症,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翻身下楼;也有人说她曾患抑郁症,非己能够控制。帖子最后写了一段话:不论原因如何,洁白天使已随风而去。留下的是那沾满灰尘的躯壳在人世间受刑,长满蛆的肉身腐烂了灵魂和人性最后的挣扎。贝一打了了个冷战,望向窗外咄咄逼人的日光,站起身走向洗手间。她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一副卧蚕安静得躺在眼睑上,眼眶凹深,乌青乌青的,好似遗传了熊猫的DNA。她扑了把水在脸上,用干毛巾狠狠的擦着脸颊,刺痛感让她清醒了不少。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信息量太大了,贝一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超出了自己消化的范围,胃里一阵翻滚,她干呕了几下,漱了漱口,迅速跑到厨房泡了杯青柠水。一杯青柠水下肚,胃里的酸涩感得到了加强,一阵要人命的饥饿窜了上来。她回到书房,拿起手机准备点个外卖。手机屏幕上提示有两条新消息,贝一点开,是徐斌发来的短信,“晚上有事没,一起吃个饭。”……“罗熙也在”。下午的阳光依然热烈,路上到处可见撑着遮阳伞急匆匆赶路的高跟鞋,披着防晒衣骑着电动车奔驰的平底凉鞋,还有坐在茂密的树荫下乘凉的老BJ布鞋。贝一切换了手机界面,打开美团,点了一份寿司。傍晚时分,靠近市中心的一家火锅店里,贝一、徐斌和罗熙三人坐在四人位的方桌前聊着天。这家火锅店是B市比较出名的一家,听说是哪个一线明星开的,所以特别卖座。环顾四周,比之其他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的菜品倒是很新鲜,口感更好一点,火锅底料好像都差不多,就是偏香。“回家的感觉怎么样?”徐斌看着对面微醺的罗熙问道。“浓郁又热烈。”罗熙喝光杯里的酒,重重地将杯子砸向桌面。贝一吓了一跳,看着周围慢慢漂浮过来的异样眼神,徐斌皱了皱眉,低声说:“小点声,这不是在地摊上。”“地摊上?你还记得地摊上?走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会照顾好她的!”罗熙几乎是用尽力气喊出来的,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服务员赶紧走过来查看情况,“怎么了先生女士,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没有,没有,我这位朋友喝醉了,不好意思…”徐斌连说了很多个不好意思才把服务员支走了。贝一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俩,好像他们是外星人说着不为地球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从罗熙刚进来坐在她和徐斌的对面开始,贝一就感觉到了一股敌意,虽然不深但绝对不浅,否则她也不能够轻易地觉察到。送走罗熙,贝一和徐斌压着马路,不知不觉走到了人民广场附近。人民广场,灯火阑珊。虽然已经快十点了,人流量依然很大。夏天的夜晚,注定会是声色齐鸣。贝一停下来,看着远处夜色弥漫下的星空,“你…你跟罗熙保证了什么?”贝一想了一路,还是决定问出来。徐斌愣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他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保证会照顾好她。”“她是谁?”徐斌把头撇向另一边,沉痛的说,“如歌。”贝一愕然,原来罗熙说的那个’地摊’就是他们四个人一起的那次,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难道罗熙也喜欢如歌?如果是这样,他带给我那种敌意也就能够理解了…”贝一暗自猜测,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徐斌。徐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罗熙喜欢如歌,只是如歌选择了我。他们没能在一起,但对她的关心,罗熙一点也不亚于我…”“可是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她提起过?你怎么知道罗熙关心她呢?”“因为有一次他俩走在一起被我撞见了。”“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他们?怀疑如歌?”贝一讲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提高了一倍。“没有,我知道罗熙喜欢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所以我问她,他老缠着她干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我在的时候讲的?”“那她怎么讲的?”贝一急急地问。徐斌转过头看了一眼贝一,“她说是为了你。”贝一一脸茫然,“为了我?为了我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说,’当然要和罗熙维系好关系啦,以后一定要让他和贝一成为一对,这样贝一就不会孤单了!’”贝一低下头,心里一整难过。“如果如歌看到我和她最爱的男人走到了一起,会不会恨我,恨我无情,恨我冷血,恨我不是人…”想到这,贝一颓然的俯下身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里,血液也冷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腿脚已经麻木到不行,贝一抬起头,看着依旧站在身旁的徐斌,咬着牙,吐出几个字,“麻烦扶我起来。”徐斌迅速抱起她,走到身后的石凳上,把她放下来。“这石凳你擦了没有,脏不脏啊?”徐斌听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腿都快没了,还管凳子脏不脏,简直多此一举!”“哪有那么夸张,我这腿不是好好的在这呢嘛!”“在蹲一会就没了,没看过那个新闻吗?一位大叔坐火车,一路上翘着二郎腿没怎么动过,等到站人一起来就倒下去了。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得了血栓和静脉曲张,很难恢复了。”徐斌一脸严肃的盯着她说教。贝一被盯得浑身发毛,才妥协的说,“知道了,以后不这么蹲啦!”夜色浓重,徐斌把贝一送到楼下后就走了。贝一目送着徐斌远去,转身准备上楼,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来了个360度大转弯,贝一又重新背对楼梯,还没开口呼救,出现在面前的人让她一愣,刚才的恐慌瞬间被惊讶代替。“罗熙?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这么晚…有什么事吗…”“跟我走!”罗熙不回头,拉着她的手只管向前。“去哪儿?”“我家!”到了罗熙家门口,贝一犹豫着要不要给徐斌发个短信告诉他现在的情况,但看到罗熙森然的样子,贝一怕激怒他,惹出什么麻烦。而且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事,都是老同学有什么可怕的,他不过是酒喝多了。进了屋,关上门,罗熙一把拽下贝一身上的包甩到一边,把她按在墙上,然后整个身子贴了上去,强吻她。贝一拼命抵抗,用力推他,可是没有半点用处。罗熙就像章鱼触角上强有力的吸盘,死死地扣在她身上。贝一的衬衣被撕开,扣子掉了,在地板上翻滚着发出“嗒嗒”声。罗熙不曾看过贝一一眼,直到咸咸的东西流进嘴里,他才抬起头,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眼泪无声的从她的脸上滑落,因为屏气抽泣的缘故,她的脸泛出一片异样的红晕。他停下来,双手依然紧紧的扣着她的胳膊,生怕一不留神,就消失不见。“你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罗熙低沉着嗓音,直勾勾地盯着她。贝一的胸前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丰盈的乳房在内衣下面十分诱人。她缓着气息,脑子里一片空白。“说啊!你说啊!你们背着如歌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原本温润的声音在嘶吼中带着沙哑,恐怖异常,“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回答我啊!”
夜更深了,空气中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响声。罗熙的话回荡在屋内的每个角落,最后停留在贝一耳边嗡嗡作响。贝一依旧沉默着,就这样僵持了一会,罗熙像是绝望了似的,松开她的胳膊,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无尽的黑暗喃喃自语,“出国之前我和他见过面,很明确的告诉过他,希望他能好好的照顾如歌,不要总是那么忙,抽出时间多陪陪她。我还说过,我的离开不代表我放弃了,如果让我发现他有问题,我会立马介入取代他…”说到这,他低下头,伸手在脸上胡乱的抚了一下,带着哽咽继续说,“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我的心就再也不能自拔…我…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它就是发生了…知道她走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什么前途,什么人生…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一场空…”他还说了些什么,贝一已经听不大清,到最后头一歪倒在地板上睡着了。贝一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反应,她才松了口气,顺着墙滑到墙根,坐在了地板上。贝一觉得浑身乏力,疲惫不堪,靠着墙眯上了眼。“他们明明见过面,可他为什么不说呢?”想起刚才罗熙的话,贝一睡意全无。天刚蒙蒙亮,贝一就从罗熙家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换了件衬衫,就准备上班了。公司离公寓有五六站的距离,早上有例会,要提前半小时到,贝一收拾好就急匆匆下楼。走出小区,准备朝公交车方向走去,突然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了自己面前,挡住了去路。车窗摇下,罗熙的头从车窗里探出来,他朝贝一挥了挥手,说:“上来吧,我送你!”贝一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皱着眉冲他喊:“你还想干什么?酒还没醒吗?”罗熙一听这话,脸一红,不好意思得挠挠头,一脸歉意的说:“昨晚…昨晚的是我不对…我喝多了…所以一大早就来赔不是了…”贝一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谁知道真的假的,上了你的车再被你拉到沟里去。”“不会不会,我向***保证!”罗熙急忙举起手指,一幅要对天发誓的模样。贝一想笑但还是憋住了,想起他昨晚醉的不省人事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贝一原谅了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个…昨天的事,别告诉徐斌可以吗?”罗熙在前面结结巴巴的请求。“没问题。”贝一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其实就算罗熙不说,她也会那么做的。这种事说出来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实在没必要。罗熙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没再搭话了。快到公司的时候,罗熙突然问贝一,“那本《福尔摩斯全集》,听说在你手里,是吗?”贝一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随即点点头,“对啊,如歌留给我的…怎么了?”“哦,没什么…”罗熙刹车,停在公司大门前,“那本书是我托英国的朋友在当地买的,那个版本是绝版,所以找了好久才打听到一个收藏爱好者有这本书…”“那一定很珍贵了!这么贵重,还是还给你吧!”罗熙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她是送给你的!”贝一没做声,看着他的背影,贝一突然有点伤感,这个男人很在乎如歌,甚至超越了徐斌。“她给你的,我怎么可能要回来…她…真的很在乎你…”贝一低下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受伤的男人。“再不下车要迟到了!”罗熙看着后视镜,淡淡的说。贝一“哎呀”一声,推门便走。跑了几步又回来,冲罗熙喊了句“谢谢”,没等罗熙回答,便跑开了。早上快下班的时候,贝一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不是人的声音,只有机器模拟的人声说了两遍“恶魔在身边”就断了。贝一听完暗自骂了句“什么鬼”,也没当回事就去吃饭了。第二天中午,贝一又接到了这样的电话,当电话那头开始说第二遍“魔鬼在身边”的时候,贝一怒了,对着电话吼道,“有病啊?电视剧看多了?没事干了?!”挂了电话,又嘟囔一句“ztmb有病,气死我了!”在一旁准备去吃饭的小斐听到贝一的吼叫探头问她,“一一咋啦?啥事那么大声?”同事们为了叫起我来顺口,都叫我“一一”,刚开始不习惯,感觉听着压力很大,后来叫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打来电话也不出声,就听见里面机器人的声音一直重复’恶魔在身边’,烦死了!”“我以为什么事,这很正常,我也经常接到邪教的电话,各种威胁,不用管它!”看着小斐见怪不怪的样子,贝一的气消了不少。第三天中午相安无事,没在接到前两天那种莫名其妙的电话。贝一放松下来,不再纠结。吃完饭,贝一回到格子间,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张红色的裁纸,翻过来一看,贞子跃然纸上,披头散发的正从红纸里往外爬。贝一吓得手一哆嗦,扔下纸,抬头四下看看,办公大厅里还没回来几个人,空荡荡的格子间一个挨着一个。虽然犯罪心理学和各种刑事案件贝一看了很多,但对这种虚无缥缈的鬼魂就是没有心里抵抗力。当年在如歌灵异事件以前,周鑫她们每次’邀请’贝一一起看鬼片,她都会积极拒绝,所以这样的集体活动,除了她和娟子,其他人都兴致勃勃。贝一还记得当时周鑫骂自己是怪胎,那么恶心的刑事案件都能看得津津有味,鬼片却不敢看,真是搞笑。贝一定了定神,准备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在此作妖,突然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人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好啊你,死小斐,活的不耐烦了!吓死我了,你个变态!”小斐笑岔了气,夹着笑声断断续续的说:“谁知道你胆子那么笑,还说自己可以搞刑侦…你…你没看见你刚才那脸,由白变绿,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小斐喘着气,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还真相信世界上有鬼啊?”“相不相信也不带你这么玩的,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啊,真无聊!”贝一瘫在椅背里,闭上了眼睛。眼前是如歌白衣飘飘的长裙,还有她带着笑的酒窝,“如果真的有鬼或许也是好事吧,至少还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想什么呢,不会吓晕过去了吧?”小斐推推贝一,嘟着小嘴说,“对不起,真不是有意的!”贝一睁开眼,笑了笑,“没有怪你,我就是有点困了。不过,你那画画的是真逼真,功夫不赖啊!”小斐被贝一这么一夸,立马又来劲了,嚷嚷着要去参加比赛。下午下班,贝一才看到徐斌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约她今晚出去吃饭。贝一站在地铁里,正想给徐斌发个信息告诉她自己快到了,电话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个陌生号打来的,贝一接了起来,熟悉的模拟人声再次出现在耳畔,“恶魔在身边”…“恶魔在身边”…贝一迅速把电话放到面前,对着电话淡定的说:“你才是恶魔。”晚上和徐斌见面,贝一把这几天接到的奇怪来电告诉了他。徐斌听闻也是一脸淡定地说很正常,这种事儿谁都会碰上,不过还是叮嘱贝一要注意安全,下班没事早点回家。吃过晚饭,徐斌带着贝一回了自己的公寓。徐斌所住的公寓,地段、环境、装修都高出贝一好几个层次,虽然他一直在说让贝一搬过来同他同住,但贝一还是喜欢一个人,两个人在一起虽然甜蜜但难免会有摩擦。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徐斌柔和的侧脸上,棱角分明。贝一在月色朦胧中侧身欣赏着眼前的男人,心也跟着柔软了。早上到了公司,贝一心情不错,还有一天就双休了。贝一伸了个懒腰,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到了下午贝一才想起来,今天中午那通虎皮膏药似的人偶电话没再打来,她觉得神清气爽,时间也不觉过的很快。下了班回到公寓,仰面躺在床上,自从同学聚会过后,贝一觉得自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关于如歌,关于曾经的那些往事,突然在这个夏天全部反弹回来。还有罗熙,自以交换生的身份出国后,便在美国考取研究生,国内的大学文凭依然为他保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贝一估摸应该是托了谁的关系。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了当地,据说还顺利拿到了绿卡。这么多年没回国,就是在如歌的葬礼上也不曾见过他,可就在这个夏天也莫名其妙的从美国飞回来,出现在贝一面前,说了些从前不知道的事,还差点强暴了她,完全颠覆了他应有的学者形象。贝一举起双手锤了锤脑袋,她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脑海里又蹦出如歌的样子,她猛地翻身下床,快步来到行李箱前,取出压在箱底的那本尘封已久的《福尔摩斯全集》。书面依旧黄的深沉,好像已经习惯了独处一处,独自思考,独自沉睡。这本书来到她身边这么久了,贝一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它,此刻,她把它捧在手心里,像看待自己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的翻开它。直到几天前,她才知道这本书来之不易。贝一不过是出了个神,书就像是看到了似的,学鱼一样扭着光滑的身子从她的手里滑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贝一慌忙弯下身,捧起它,仔细检查着边边角角,一张纸条从书里逃脱,掉到了地上。贝一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四个字,心如刀绞,再翻向背面,头皮发紧,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胸闷异常。她站起身,缓了缓气息,“不能再逃避了”,她想,“唯有面对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她深吸一口气,暗自决定要把这本书看完,“而那张纸条就当作书签吧”。接下来的几天,贝一听从了徐斌的话,下班后早早回公寓,推掉了所有的邀约。吃过饭闲着没事,贝一就把《福尔摩斯》拿出来读读,一来消磨消磨时间,二来思绪有一个好的寄托。看了一会儿,抬头从华生和福尔摩斯的生活里抽离出来,看着窗外,夕阳渐渐漫透天际,余晖洒在树梢上,白云在彩霞间漂浮着,也成了色彩斑斓。这景致,让贝一瞬间回到和周鑫一起呆过的宿舍楼顶,也是斜阳照余晖,仿佛一切都没变。贝一回过神,继续眼前的文字,纯英文,读起来无趣又漫长,一个个字符跳动着连成线在脑海里浮动着。“贝一,忘了我吧,答应我,别回头…”“不可能,忘不了的!”“会忘的,让过去的都过去吧…”“有些人出现了,有些事发生了,就过不去了,永远!”“答应我…忘了我吧…”“如歌,如歌!”贝一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惊恐的张大眼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角既而一阵温热涌动,潮湿了整个脸颊。《福尔摩斯》还安静的躺在她的腿上,贝一不明白,如歌为什么让她忘了她。上学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崇洋媚外,中文版的不好吗,非要读什么原著,贝一烦躁的合上书,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吞了几口水,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想起刚才的梦,贝一的眼角再次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