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以往余生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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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鸿门之宴

江南烟雨如画,处处酒旗招展,歌舞笙箫。纵观古今,迁客骚人,无不迷恋其中。

福辰一直觉得,天地之间唯良辰美酒不可辜负。纵千军惊雷,也要安立如山。于是乎,谋士陈煜每每遇急情军务寻人,必要去邺城南郊的碧波江上。

也不是时时能让江心那叶扁舟靠岸的,陈煜试了千百种方法,还是觉得汾北府小姐的丫鬟送来的信最为管用。

今日又是递上了新来的函件,樵夫才引船而来。福辰笑眯眯的抬手,使了个眼色示意陈煜速将信给他。

陈煜没好气将那封信并一叠公文朝船舱里一丢。福辰倒不是喝酒误事的昏聩王爷,这一点他很放心。在青山碧水的两岸之景中批阅文书乍一听并无不妥。

陈煜回身而去。往常,扁舟会即刻离岸,今朝却不同。

福辰探头:“先生,上船。”

陈煜见他不对劲的脸色,不加迟疑的疾步而来。

“公子,这……”

汾北那位姑娘来的信,福辰从来不给任何人翻阅,即便自己看完也会仔细收在随身的布袋子里。如今却直递给陈煜。

陈煜接来打开一瞧。

福公子亲启:

一别数月,桐儿甚念。

公子该会来京中赴宴吧,桐儿终于可以见到公子了。

哦,对了。大哥抽走了桐儿手中的亲卫,京城周遭布满重兵,怕是不太平。万望公子当心。

少奕哥哥去了江北燕门,不知所谓何事。

盼复

希桐

福辰沉思了片刻。前几日,他听陆丰来报,落羽已经动身进京,势必要路经燕门城。眼下情势很是不妙。

急命陈煜修书给蛮王速去燕门接应落羽,福辰一颗心却始终放不下。

赴京中之宴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陆丰的回信迟迟未到,他和陈煜不得不动身了。行舟路过杀气腾腾的燕门城,福辰面色凝重。陈煜在他耳畔轻声道:“变天了。”

刚入京城内,弟弟福聪的来信更是让他的心又凉了半截。陆丰一刻不敢停歇的赶到邺城,传达了落羽在燕门城蒙难的消息。如今京中已尽归于汾北王潘铭之手,若不出所料,郊外的几十万汾北军已将巴掌大的地方围的水泄不通。只在等待月半之时,他们的王爷发出的那一声进城的号令。

如今各部统领皆已大抵进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还被蒙在鼓里,乐呵乐呵的尽兴畅谈。眼前的危局,恐怕是难以挽回了。

落羽还上演了一出托孤的戏码,将自己的隆西军全全交给了他,福辰觉得很是意外。陆丰此刻已动身去往西境,准备整顿落羽残部在邺城与江南军汇合,与潘铭作殊死一战。

京中,潘铭虽已胜券在握,但依然按着规矩接待各位头领,礼数什么的一样不少。

可能他对瓮中之鳖,还保留着一丝怜悯。

复仇迎战还是后话,从这场鸿门宴中脱身才是第一要务。京城城门洞开,然堂而皇之的离席,必定是会被怀疑的。

街上呈现着一派喜庆的假象,来往的人们额手称贺,福辰却丝毫不敢放松。

面前行来了位素衣姑娘,见着福辰便拜道:“小女见过王爷,王爷可是江南王福辰?”

福辰应道:“正是本王。”

小女子喜道:“王爷果然英姿飒爽,才得我家小姐青睐。”

福辰疑惑,问道:“不知你家小姐是?”

小女子听了有些气愤:“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红帕之约不知王爷可还记得?既然王爷接了那张帕,就该把这事放在心上。”

福辰这才幡然领悟过来。他只记得这条帕子是自己与桐儿的约定,倒是将它原本的主人忘了个干净。

小女子继续道:“王爷可否赏脸与我家小姐阁中一叙。”

福辰不想让人难堪,又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干笑两声,道:“带路吧。”

汾北府偏殿。石沫听说将福辰请来了,两抹细眉向上一扬,喜形于色,呼道:“快快请他进来,一个人!”

福辰得到通传,向陈煜点点头,示意他候在外头,一人信步踱了进去。

福辰正想着如何应付这凭空飞来的麻烦角色,不知不觉已走进了堂内,一眼便望见了呆呆立着的汾北府小姐。此时的石沫,已被面前这位面庞俊朗,一袭青衣,挺拔如松的公子深深吸引。她两颊微红,心中小鹿乱撞。

这位小姐确有几分姿色,福辰上一趟便有幸一睹。这朵桃花夭夭娇艳,却没开在他心尖上。他避开那挠人的目光,不动声色道:“小姐找本王可是有事相告?”

石沫情窦初开,一脸羞涩:“公子可还记得在同盟宴上接过小女的帕子?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了吧。”

那一日是不拘一格的侠士作派,今日却这般含羞忸怩,福辰哀叹自己看走了眼。他撇了撇嘴,完全不领情,俯身拱手道:“在下与小姐可是初次见面,便得小姐邀约,在下受宠若惊。”

石沫的脸色变的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道:“小女……半年前见了公子便一直仰慕想往……如今得幸同公子共进午宴,属实一桩乐事……”

福辰毫不客气打断了她:“那便依小姐的意思,开席吧。”

一顿鸦雀无声的午宴。

福辰用膳时本就不爱言语,旁坐了个生人,更是一言不发,独自夹菜咽饭。石沫渴望的眼神一直瞟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多谢小姐款待。”不等石沫嘴里蹦出一个字,福辰拂袖而去。

石沫笑容僵在脸上,丧气的坐着。她的侍女可是不依不饶的,说着“我家小姐这般热情相迎,公子不识抬举”之类的话,还引了一群侍卫追了出去。

汾北府方圆广阔,羊肠小道错综复杂,后头又有人追着赶着,福辰绕进了后院,却找不着出路。

既然有幸来了汾北府的后院,便没有不走走的道理,至于陈煜他们,等着便等着吧。

草木葱茏,假山青石环绕,简直比自己的江南府还要宏伟气派。福辰从幽静的小道走来,闻听声响,欣然行去,原是前面的花园上有人舞剑。

走近来,竟是个姑娘。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这句词形容那曼妙身姿最是合适。福辰兴意正浓,姑娘正巧回身,两人四目相对。福辰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触电一般,不由颤了颤。

寒月剑清脆的落地,希桐心头不自禁的激动却不知如何言表,只婉婉叹了声:“福公子……你来了。”

她这一声唤得哀怨,福辰满心愧疚,正欲从衣袋中掏出那块红帕,腰间已然围了一双臂膀。

“桐儿真的好害怕……”希桐眼眶微湿,在他背后呢喃:“大哥走的每一步,都在拿汾北府做赌注,若他输了,我和姐姐该当如何?”

关于潘铭的计划,福辰都详实的从希桐寄来的信中得知。总有那么些时刻,他希望潘铭一直这样赢下去,这样桐儿就能一生安稳。

福辰轻抚她的长发,安慰道:“若他输了,你便随我去江南。江南好山好水,逍遥快活的很。”

希桐擦干眼泪抬头喜道:“福公子此话当真?那今日宴毕,你便带我一起去江南吧。”

“不过如今是你大哥旗开得胜,他会护着你。”

这场宴会的结局,福辰再清楚不过。他在尽力掩饰着目光中流露出的哀伤,让自己坦然面对她,面对今夜的九死一生。

希桐愤愤道:“大哥一心扑在权势上,又何来心思护着我和姐姐。”

“桐儿,那便好好护着自己,”望了望西斜的日头,福辰捧着她的肩,“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目送着福辰的背影越过墙头,希桐忽的想起什么。

跳出汾北院后的高墙,福辰撞见陈煜一行人正等的无聊,自顾自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

陈煜打趣道:“这汾北府小姐有那么可怕?”

福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过是沉浸于闺阁逗趣的女儿家,不足一提。”

见他眉宇间透出一点傲气,陈煜就明白了些:“可是见到桐儿姑娘了?”

福辰略带愠色道:“先生!”

眼下情势紧急,不当是说鸳羡鸯之时。陈煜收了笑,疾步跟上福辰。

王宫大殿早已修缮一新。随从侍女们在太元殿前排成几百丈长的两列,夹道欢迎风尘仆仆而来的各路首领。城楼上布满了侍卫,他们嘴角堆笑,却藏不住眼中的杀意。

福辰向殿前的侍卫递上了名贴。那张奸邪鬼魅的笑脸,他不敢触及。陈煜的手搭在他肩上,福辰顿了顿首,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双腿,装作若无其事的欣然入席。夕阳西下,晚霞如血般染红了天。

刚挑了一偏僻处落座,周遭各位统领就连连前来敬酒庆贺。福辰潦潦草草也吃了几杯。

眼前各个,都是将死之人,也没甚可同他们说的。

“来来来,吃酒下注……”

前头一桌聒噪非同。福辰定睛一看,那位神态自若,正大碗喝酒、乐在其中的竟是西北王万严。

他大惑不解,却听陈煜道:“那位,今晚确有逃出生天的法子。”

福辰一脸狐疑。

夜幕降临。不出所料,潘铭身着黄袍,从后殿凛然行来,直直的登上太元殿上的龙椅,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见此情境,殿下众人一片哗然。随即开始议论纷纷,不满的情绪在席间蔓延。

陈煜瞟了一眼对面的席位,方才还端坐畅饮的万严已不知去向。他见势不妙,咳嗽两声,提醒了福辰。福辰警觉起身,示意陈煜立即离席。

殿外早已布满了重重戒备,福辰料想也出不去,便径直朝向殿后的暗道。

暗道口只有两个侍卫,不费吹灰之力,身边的随从便解决了他们。

夜雾朦胧,潘铭又造下如此一巨大的牢笼,如今手无寸铁,又怎生逃的出去?

福辰背靠着坐在一堆草垛后,望向远处密集如麻的卫队,唯有捶胸顿足空嗟叹。

“可把你找到了,还愣着干嘛,快跟我走啊。”

紫色桐花衣袖中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从旁将他拽起,福辰着实吓了一跳。

“桐儿,你要做什么?”

“救你的命!”希桐回头又瞪了陈煜一眼,“你们也跟上!”

再说大殿中,龙椅上的潘铭正襟危坐,俯视着堂下一众惶惑面庞,皮笑肉不笑的客气道:“潘某荣幸,召集诸位同盟兄弟,在此共同商议九州大地的未来。”

立刻有不满的声音:“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要落统帅出来主持大局。”

“对!”

“是啊,落统领的话大伙儿才服气。”

斥责声此起彼伏,潘铭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他拿出早已拟好的诏书,甩给一旁的侍从,对着堂下道:“这便是落羽的意思。”

侍从接过诏书,威然念道:

奉天承运,昏君暴敛。落某替天行道,率众部推翻之,今四海重归太平。落某深感力不从心,在此将天下大任托付与潘铭贤弟,望其能惟贤惟德,福泽万民。落某便再无怨言……

未待那寥寥数行大字念完,堂下一位年轻的统领便拍案而起:“岂有此理!落统领怎么可能把天下之主的位置让给你这种毫无军功,贪得无厌的小人!”

这位统领提刀上殿正欲质问潘铭,忽的一支白羽箭斜刺里射出,正中他胸口。年轻的统领瞪大了眼睛,口角流出滚烫的鲜血,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再没了气息。

潘铭意味深长的望向殿外,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站在门槛上,正是少奕。

众人惊魂未定,只听堂上的一阵狂笑声:“落羽的脑袋已被本君丢去喂狗了。如今本君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你们却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怪不得本君了。通通拿下!”

殿外早已等候多时的禁卫军霎时将太元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亥时,京城城门大开,七十万汾北大军一拥而入。城内杀声震天,各部统领带领的林林总总的十几万部下,被一夜坑杀。城街各处尸横遍野,弥漫着红色的恐怖。

京城外五里。

城中的燎原之火将这片暗黑森林照的通明,暗道的尽头便藏在此处。

这地道本是希桐和姐姐石沫为避开潘铭耳目出城游历开辟的幽径,此刻倒派上用处。

一众人都沉浸在得救的喜悦中。福辰沉着脸把她拉到一边。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你大哥会杀了你?”

希桐默不作声。偷偷救福辰出京已惹得他这般担心,她不敢说出自己下一步计划。

福聪怒火中烧,她只好擒着眼泪楚楚道:“桐儿……桐儿只是担心公子,如今……桐儿已铸下了错,福公子可愿一路带着桐儿?桐儿一定矢志……”

“我带你去江南。我不会丢下你的,桐儿。”

厚实的臂膀围着她的颈,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吐出了她最想听的话。希桐的心一下踏实了。

福辰策马疾行,火急火燎的往邺城赶。希桐靠在他背上,任凭寒夜里的冷风吹过丝丝拂动的发梢。她抱着心爱的人,脸上却不带笑。

天下人皆知,潘铭会策兵南下。但半月后当三十万汾北军驾着千帆战舰碾过大江天堑直奔邺城而来时,希桐明白,自己太过天真愚蠢。潘铭攻于心计,怎会不留后手。她也低估了大哥对于权势的渴望和志在必得。

邺城城破,哀鸿遍野。江南守卫溃不成军,四散向西南逃窜。

福聪沿途设了不少火药陷阱作为路障,汾北军没有追上来。

希桐和福辰同乘在颠簸的轿里,她的心如被秤砣压着。

呼啸的寒风吹开前方一人多高的茂木林,赫然显出一张肃杀的脸。

福辰认得这副面容。半月前的宴上,他坐在万严身侧。

数万汾北军横亘在山岭前。那人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举着长枪指向福辰:“江南王你已无路可退,束手就擒吧。”声音低哑的吓人。

福辰压抑着惊慌,仰头回道:“将军是万严的人?”

那人一愣,眉头紧锁,虎目圆瞪:“你怎知?”

福辰正欲探步上前,背后却传出希桐的笑声:“彤启兄,做个交易吧。”

他来不及制止,彤启已让侍卫牵出一匹马,把缰绳和马鞭递到希桐手上。

“福辰,你运气不错,还有一张底牌。今天权且放了你。”彤启不作任何表情。

福辰明白了过来。希桐早预料到事态的发展,随他来江南不过是为了救他的权宜之计。

福辰朝着她吼道:“你就这般不怜惜自己吗?”

“桐儿只要公子好好的。”希桐牵着绳蓦然回首,强颜欢笑中带着些许哭腔。

福辰愣在原地,不知所言。

彤启一挥手,撤走了所有围追堵截的卫队。他本是奉潘铭的军令来给江南王最后一击,不过眼下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彤启悠悠驾着马,依旧沙哑道:“希桐妹妹做予我的顺水人情,如今便是还上了。”

希桐收了方才的泪和笑,道:“兵符给我。西北府那位,等急了吧。”

彤启露出了会心的笑,随即一拜:“那就多谢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