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民第五
说民,即论民。论述如何治理民众的问题。民众是国家的根本,国家的治与乱,其实就是民众的治与乱。文中指出“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所以,国家的政治与法令一定要强硬,以法治民。具体的措施就是摒弃不利国家统治的风气,用法令促使民众“弃易行难”,以重刑罚杜绝犯罪,以奖赏鼓励农战。研究民众的需求、针对民众的好恶,制定赏罚、引导民众从事农战。另外,强调提高行政效率也是一种比较独到的理念。而“令贫者富,富者贫”的举措,客观上起到了缩小贫富差距、维持社会均衡的作用。
辩慧,乱之赞也(1);礼乐,淫佚之征也(2);慈仁,过之母也;任举,奸之鼠也(3)。乱有赞则行,淫佚有征则用,过有母则生,奸有鼠则不止。八者有群,民胜其政。国无八者,政胜其民。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故国有八者,上无以使守战,必削至亡。国无八者,上有以使守战,必兴至王。
【注释】
(1)赞:辅助。
(2)征:征召,招引。
(3)鼠:处,居处。
【译文】
巧言善辩与聪明有智谋,是违法乱纪的帮手;礼与乐,是放荡淫佚的引子;仁与慈,是犯罪的根源;任用举荐,是奸邪的藏身之地。违法乱纪有了帮助才能流行,放荡有了引导才能起来,错误有了根源才能产生,奸邪有了藏身之地就无法制止。这八种东西结成群,民众的力量就会胜过政令。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政令就会压服民众。民众的力量胜过政令,国家就会被削弱;政令能压制住民众,兵力就会强大。所以,国家如果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没有办法派遣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一定会被削弱甚至灭亡。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有办法役使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就一定兴旺直至称霸天下。
用善(1),则民亲其亲;任奸(2),则民亲其制。合而复者(3),善也;别而规者(4),奸也。章善则过匿(5),任奸则罪诛。过匿,则民胜法;罪诛,则法胜民。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故曰: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注释】
(1)善:指重道义、仁善之人。
(2)奸:与“善”相反。
(3)合:合力。复:通“覆”,掩盖。
(4)规:通“窥”,监视。
(5)章:彰显。
【译文】
任用所谓的“善民”,那么民众就只爱他们的亲人;任用所谓的“奸民”,那么民众就会遵守国家的法制。民众合力互相掩盖过失,这就是用所谓的“善民”的结果;民众疏远互相监督,这就是用所谓的“奸民”的结果。表彰所谓的“善民”,民众的罪过就会被掩盖起来;任用所谓的“奸民”,民众中的过错就会受到惩罚。民众的错误被掩盖,那么民众就凌驾在法规之上;民众的罪过受到惩罚,那么国家的法规就能压服民众。民众凌驾在法规之上,国家就会混乱;法规能够压服民众,国家的兵力就强大。所以说:用所谓的“善民”治理国家,国家就一定会乱套直至被削弱;用所谓的“奸民”治理国家,就一定能治理好国家直到强大。
国以难攻(1),起一取十;国以易攻(2),出十亡百。国好力曰以难攻,国好言曰以易攻。民易为言,难为用。国法作民之所难(3),兵用民之所易,而以力攻者,起一得十;国法作民之所易,兵用民之所难,而以言攻者,出十亡百。
【注释】
(1)难:难于做到的事,指靠农战增强国家的实力。
(2)易:容易做到的事,指空谈。
(3)作:鼓励。
【译文】
国家用难以获得的耕战的实力去攻打其他国家,用一分力量能取得十分效果;国家用容易做到的空谈去攻打其他国家,用十分力量会损失百倍。国家崇尚实力叫做用难以得到的东西去攻打别国,国家崇尚空谈叫做用易于获得的东西去攻打别国。民众以空谈为易,以国家役使他们去从事农耕和作战为难。国家的法令鼓励民众做那些认为难以做到的事,战争中役使他们做那些事就会觉得很容易,用实力攻打他国,用一份力量能获得十倍的收获;国家的法规鼓励民众去做空谈那些容易做的事,战争中役使他们就会觉得很困难,用空谈攻打他国,那么付出十分的力量会损失百倍。
罚重,爵尊(1);赏轻,刑威(2)。爵尊,上爱民;刑威,民死上。故兴国行罚,则民利;用赏,则上重。法详,则刑繁;刑繁,则刑省。民不治则乱,乱而治之又乱。故治之于其治,则治;治之于其乱,则乱。民之情也治,其事也乱。故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者。行刑,重其重者,轻其轻者,轻者不止,则重者无从止矣,此谓治之于其乱也。故重轻,则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则刑至而事生,国削。
【注释】
(1)爵:爵位。
(2)威:威势。
【译文】
刑罚重,爵位才显得尊贵;赏赐轻,刑罚才更显威严。爵位尊贵,君王以此能够爱惜民众;刑罚有威严,民众因此拼死为君主效命。所以强盛的国家使用刑罚,民众会受益;施用奖赏,那么君主就会受到尊重。法令周详,那么刑罚就会繁多;刑罚繁多,那么受刑罚的人就会减少。民众不治理,国家就会混乱,混乱了才去治理它就会更乱。所以要在社会安定的时候治理,国家才能治理好;在它混乱的时候去治理,就会更乱。民众的心里希望国家安定,他们做的事情却往往使国家动乱。所以使用刑罚,对民众犯的轻罪处以重的刑罚,那么轻微的犯罪就不会发生,严重的犯罪就不会出现。这就叫在国家安定的时候去治理。使用刑罚,对犯重罪的重罚,对犯轻罪的轻罚,那么轻微的犯罪不能杜绝,严重的犯罪就更无法制止了,这就叫在民众乱的时候去治理。所以轻罪重罚,那么刑罚能避免而社会也安定,国家就会强大;使用刑罚时重罪重罚而轻罪轻罚,那么虽然运用刑罚动乱却仍然发生,国家就会被削弱。
民勇,则赏之以其所欲;民怯,则杀之以其所恶(1)。故怯民使之以刑,则勇;勇民使之以赏,则死。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必王。
【注释】
(1)杀:消除。
【译文】
民众勇敢,那么国君就应该用民众想要的东西来奖赏他们;民众胆小,那么就用他们讨厌的东西消除他们的胆怯。因此,对胆小的民众使用刑罚,那么他们就会变得勇敢;对勇敢的民众使用奖赏,那么勇敢的民众就会拼死效力,胆小的民众变得勇敢,勇敢的民众拼死效力,国家没有可以抗衡的对手,一定能称霸天下。
民贫,则国弱;富,则淫。淫则有虱,有虱则弱。故贫者益之以刑(1),则富;富者损之以赏(2),则贫。治国之举,贵令贫者富,富者贫。贫者富,国强;富者贫,三官无虱(3)。国久强而无虱者,必王。
【注释】
(1)故贫者益之以刑:此句意谓用刑罚强迫穷苦的百姓从事耕战,来增加财产。
(2)富者损之以赏:此句意谓用赏赐诱使富裕的百姓捐献财物,来减少财产。
(3)三官:指农、商、官。虱:虱害,危害。
【译文】
民众贫穷,国家就弱;民众富裕,那么就会放纵自己。民众放纵就会产生虱害,有了虱害国家就会被削弱。所以对穷人用刑罚迫使他们参加耕战以增加收入,他们就会富足;对富裕的人用奖赏鼓励他们捐献财物来减少财富,他们就会变穷。治理国家的措施,最重要的是使贫穷的人变富裕,富裕的人变贫穷。贫困的人通过耕作变富裕,国家就会强大;富裕的人捐出财物变贫困,农民、官吏、商人这三种职业就不会有虱害产生。国家能长期保持强大又没有虱害产生,一定能称王天下。
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德,德生于刑(1)。故刑多,则赏重;赏少,则刑重。民之有欲有恶也,欲有六淫(2),恶有四难(3)。从六淫(4),国弱;行四难,兵强。故王者刑于九而赏出一(5)。刑于九,则六淫止;赏出一,则四难行。六淫止,则国无奸;四难行,则兵无敌。民之所欲万,而利之所出一。民非一,则无以致欲,故作一。作一,则力抟;力抟,则强。强而用,重强。故能生力能杀力,曰攻敌之国,必强。塞私道以穷其志(6),启一门以致其欲。使民必先行其所恶,然后致其所欲,故力多。力多而不用,则志穷;志穷,则有私;有私,则有弱。故能生力,不能杀力,曰自攻之国,必削。故曰:王者,国不蓄力,家不积粟。国不蓄力,下用也;家不积粟,上藏也。
【注释】
(1)德:恩惠。
(2)六淫:指《去强》篇中所说的六种虱害。
(3)四难:指务农、力战、出钱、告奸四种人们厌恶的事。
(4)从:通“纵”,放任。
(5)九:虚数,意谓多。一:唯一,即农战。
(6)穷:屈。志:指私心。
【译文】
刑罚能够衍生实力,实力能够衍生强大,强大能衍生威力,威力能衍生恩惠,恩惠从刑罚而来。因此刑罚多,那么奖赏就显得丰厚;奖赏少,那么刑罚就严厉。民众有喜欢的事情也有讨厌的事情,民众所喜欢的事中有六种虱害,他们讨厌的事有四种。国家放任民众中这六种虱害,国家实力会被削弱;国家推行这四种民众畏难的事,兵力就强大。所以能称王天下的君主刑罚运用于多个方面,奖赏却只从农战这一个途径给出。刑罚用的方面多,那么六种虱害就能制止;奖赏从农战这一个途径给出,那么四种畏难的事就能推行。六种虱害被制止,那么国家就没有奸邪之事;四种难做的事能推行,那么军队就没有敌手。民众的欲望成千上万,可是能获得赏赐的只有农耕和作战一条路。民众不认可这一条路,那么就无法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民众专心从事农耕和作战。民众专心从事农耕和作战,那么力量就能集中;力量集中,国家就会强大。国家强大又能用来攻敌,国家就会强上加强。因此,能够产生实力而又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做攻打敌人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一定强大。堵塞谋求个人私利的门路来断绝民众的私心,只打开农耕和作战这一条路满足民众的欲望。让民众一定先做他们所厌恶的事情,然后获得他们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国家的实力才能雄厚。实力雄厚却不用来攻敌,那么民众的愿望就会落空;民众的希望落空,那么民众就会产生私心;民众有了私心,那么国家的实力就会被削弱。因此,能够产生实力,而不能使用实力,叫做自己攻打自己国家,一定会被削弱。所以说:能够称王天下的君主,国家不储存实力,民众家中也不囤积粮食。国家不储存实力,是为了调动民众的力量;民众的家中不贮存粮食,是国家把粮食储藏在官仓中了。
国治:断家王(1),断官强,断君弱。重轻,刑去。常官,则治。省刑,要保(2),赏不可倍也(3)。有奸必告之(4),则民断于心。上令而民知所以应,器成于家而行于官(5),则事断于家。故王者刑赏断于民心,器用断于家。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下断,故以十里断者弱,以五里断者强。家断则有余,故曰:日治者王。官断则不足,故曰:夜治者强。君断则乱,故曰:宿治者削。故有道之国,治不听君,民不从官。
【注释】
(1)断:决断。家:家族。王(wàng):称王。
(2)要(yāo):约定。保:指连保、连坐。
(3)倍:古同“背”,违背,不守信用。
(4)告:告发。
(5)器:器物,产品。
【译文】
治理国家有三种情况:在民众的家中能决断的国家能称霸天下,由官吏来决断的国家就强大,由国君来决断的国家就弱。轻罪重罚,犯罪就能杜绝。按法规来选用官吏,国家就能治理好。减少刑罚,就要在民众中建立连保制度,对那些应该行赏的不可失信。发现奸邪一定要告发它,那是由于民众的心中能判断是非。国君发布的命令民众明白应该响应,器物在民众的家中做成,得到官府的许可方可通行,那么事情在家中就能明确。所以成就霸业的君主奖赏和刑罚在民众心中十分明确,器物该是什么样在民众家中明确。社会政治清明,那么民众就会心齐;社会政治黑暗,民众就会产生异心。民众同君主同心,国家的法令就能执行;民众同君主异志,国家的法令不能实行。国家的法令能执行,国家就能治理好;国家的法令不能实行,国家就会混乱。国家能治理好,民众在家中就能判断对错;国家混乱,那就要君主做决断。治理国家最可贵的是在民众中做出决断,所以十个里以内做出决断的国家弱,在五个里以内做出决断的国家强。事情在民众家就能决断,官府的办事时间就充足,因此说:当日办完政务的国家称王。事情都要到官府决断,官府的办事时间就会不足,因此说:在当夜把政务处理好的国家强大。政事必须由君主来决定,君主就会忙乱,所以说:第二天才以能处理好政务的国家会削弱。因此,治理得当的国家,官吏处理政务不必听从君主,民众处理事务也不必听从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