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三:在这到处失真的年代
郑炜
关于诗歌,各个诗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往往都是些分行的文字。但我要说,诗歌,往往是分行的,而分行的,却不一定都是诗歌。
大部分人都认为,现在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诗歌景况的不好由此可想而知。但许多人又说,少年情怀都是诗。有多少学子,曾经做过文学梦,曾经有过写诗的冲动?甚至可以这样说,每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年,每一个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人。
有六类诗,曾经引起过我的注意,先说其中三类:一是迷糊诗(包括空玄诗)。或装腔作势,借以吓人,好像大有深意,其实空洞无物,或词语宏大繁杂,思绪混乱不清,使人觉得空玄而了无一物,似乎存心要让读者眼花头晕而不辨方向。
二是口水诗。诗人管用和告诉我,有的诗纯粹是一堆废话。作者到底在写什么?想表达什么?无内容,与流水账差不多。概念代替了形象,大白话而已。有时“诗歌”前面没有足够的铺垫,只推出一个结论,令人觉得莫明其妙。有的诗只有几条筋,缺乏形象,且情感淡薄,语言散漫。有的只是写到,虽然也用比喻,却总不够新鲜,没有生气。我不反对庸常事物入诗,还有的诗则不但庸常,而且概念化。
三是器官诗。在这类诗中,人体器官纷呈,作者热衷于描写人体隐私部位。写得好不好?不必我来评价。人体器官完全可以入诗,但倘若与表达无关,为什么非要写上呢。再者,我也看不出相互之间有某种联系,感觉不到丝毫的美感。
另外三类:一是木头诗。木匠们明白,树是可以用的,因此使之成为木头,制为梁椽,制为家什。如果说,迷糊诗说得太空,口水诗说得太少的话,那么,木头诗就是说得太实。做人贵实,为文贵曲。曲折生动、新鲜含蓄,是诗人们大部分时候都应追求的。提到含蓄,我想说明一下,作为一种表现手法,我绝无贬低直白的意思。当你激情澎湃,饱满淋漓之时,已非直白无以倾述。比如英国大诗人拜伦的诗,排山倒海,一气呵成;比如古波斯一代诗人海亚姆的诗,直接、热烈,极富感染力。有的诗过分写实,似乎不是诗的语言,滞缓刻板,缺乏诗意和弹性。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不但讲究有感而发,而且要求空灵跳跃,虚实相生。
二是背景诗。读这种诗,必须依靠背景解释,或文字,或图片。有些人似乎天生喜欢文字上的涩奥,谁若想读懂他的文字,必须首先去了解该诗详细的写作背景,或诗后繁琐的注释。这种情况,格律诗和自由诗中都有存在。对于这样的“大作”,我是不会去理会它的。既然作者一意朝天说话,那么我又何苦费神费力呢。一般来说,好诗可以离开背景,因为不同的读者会有相通的感情和体验。一首诗,表面一层,应该是极易进入的,即使不了解作者写作的时代背景,也会很容易读懂。
三是制品诗。不锈钢制品、铝制品、塑料制品……其特点之一是易于复制。用之于诗,表现为站在岸上说话,不投入或欠投入。这类诗,有个共同的特点是:理智大于情感,冷静多于热情。其根本原因,在于作者自身缺乏投入。当然,这也与作者的欣赏趣味有关。
现在报刊上发表的,大部分是迷湖诗、口水诗、器官诗和制品诗,木头诗和背景诗好像不太多了,口号诗则几近绝迹。其中的制品诗,似乎较受编辑大人们的青睐。
在我看来,只要能打动人心的诗,能引起读者普遍共鸣的诗,都是好诗。它或写意境,或写情绪,而纯粹和优美,是它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不然,何谓诗情画意,何谓如诗如画!记得诗人夏矛先生说过:“诗与青春和美在一起。”并且还说:“诗是心灵的颤动。”诗人涩水先生也说过:“诗歌要有诗美和诗趣。”我非常认同。
以上絮絮叨叨,已经说了许多,但我没有忘记,这是为郭峻峰的诗集在写序。
郭峻峰的诗,以平实见长,无论写家乡,还是写风景。他的诗往往在平实之外有所创建。如“一只野鸭,悠悠向远处游去/天地之间,一个生命的箭头”,意象新鲜,意境悠远。“像一个白发老人,突然解悟/恣意飞扬起来”,写得灵动活泼。
诗人宅心仁厚,极重感情,是个爱怀旧的人,“那座不足一米宽的木桥/它曾摇晃在我的梦中”、“从山里背出的一根杉木/至今,还在我的背上/生长着”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丰满而实在的形象,打动了我。他写父亲的学生长水、长根,努力伸出温暖的触角,那么真实,仿佛就在眼前。
郭峻峰还有一种本领,那就是能对风马牛不相及的几样事物,进行奇妙组合。如“你发现已经掏空了自己,矮成/这个荒芜的坟丘,浓缩你七十二年的岁月”、“楼房也没有计划生育,胡乱向上”等,读后不觉莞尔。“被冬天的阳光晒着,被冬天的风吹着/我也渐渐地矮下来……”谁能不“渐渐地矮下来”呢?能够慢慢变老,是一种福气。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这本《岁月的坚果》不宜速读,要慢慢品尝,那些味道,倘若不去留意,或许便将疏忽。它娓娓道来,写得并不迷糊,既有别于制品诗,也迥异于木头诗,它无一不是诗人的情感记录和心灵写照,真实,又不乏予人启迪。
郭峻峰,不但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更是一个真实的诗人,他写的文字,不只分行,而是真正的诗。在这到处失真的年代,诗人郭峻峰尤显珍贵,我愿因此而推荐他。
(郑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早期意味主义诗群成员、中国当代诗人协会首任会长、南官书院广文文学院院长。现任职于浙江省委宣传部文化产业促进会《文化产业月刊》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