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九月/青宛医院
上午时分/清州近郊
蓝凌和秋雨站在一处山坡上。
九月的季节，山坡间的草坪仍是一片绿意盎然。
拗不过母亲的坚持，秋雨让肖磊暂时撤出对钟见家的监控，转而去调查五年前天道集团并购的那几家子公司。自己同蓝凌一起，来到了这家建于山坡上的青宛医院。
“啊！没想到清州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地段，山清水秀的。比起普应寺来倒是别有一番景致，真是个不错的疗养圣地。”蓝凌欣欣然道。
秋雨手里甩着车钥匙朝四下里望了望，点点头比划道：“还真是，这处景致建在青山上，可以临海、听风，最适合来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
蓝凌照着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秋雨立马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她慌了神连忙去扶他，秋雨却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瞅着母亲，眼神内带着满满的调皮捉狭。
蓝凌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揪着秋雨的耳朵将他拽了起来，母子俩一边笑着一边相携步入医院。
院长办公室内，一位身形清瘦削长，大约30多岁的青年医生站在他们面前。棱骨分明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目光柔和，给人一种海陆清风的感觉。
他礼貌的向蓝凌颔首致意：“您好，我叫空竹。”
声音干净的，犹如雨后被洗涤了的空气般，令人神清气爽。
蓝凌对视了一眼秋雨，微笑道：“没想到……院长会这么年轻。”
空竹含笑颔首：“家父和松教授是多年的至交，松先生经常对您赞誉有加，在下早就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秋雨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酸学究”这三个字来，但是当着母亲的面又不好言说，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想必这位便是令公子了。”
空竹朝秋雨伸出手来：“你好。”
秋雨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一种温润清凉、令人心安的奇特感觉，蓦然从对方的指尖传来。他迅速抽回了手，对自己莫名产生的这种心理有点尴尬。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预约就诊的时间应该是在明天，今天这是？”空竹带了一丝诧异问道。
“噢，”蓝凌拽了拽秋雨的手臂：“这孩子成天乱跑见不着人影，我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逮着他，便着急赶了过来。不过没关系，您要是太忙没空，我们就这样见见，明天再过来好了。”
空竹温和地笑笑，摆了摆手：“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您放心，无论我有没有时间，这里随时都会欢迎你们的到来。”
正站在窗边看风景的秋雨，突然回过头来瞅了一眼空竹，见他面色平静如水，心里不由嘲笑起自己的多疑来。
问诊没有避开惯例，空竹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蓝凌几个问题，却并没有怎么搭理秋雨。
秋雨觉得无聊，便找了个借口，征得两个人的同意，出了办公室在医院里四处溜达起来。
肖磊这时候突然打过来一个电话，秋雨一边接听一边往医院大门口走去，恍惚间看到一个熟识的身影没入自己的眼帘。
不到一秒钟的功夫，秋雨迅速反应过来。他飞快压掉肖磊的电话隐在廊柱后面抬眼望去。
草坪的停车场上，只见诗亦一身素装清颜下了车，急匆匆地迈进了医院，径直朝VIP病房区走去。
很显然，她对这里相当的熟稔。
秋雨悄然跟在了后面，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和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打了声招呼又询问了些什么，随后急慌慌地推开一间病房的门，走进去了。
秋雨站在拐角处拦住了那名小护士：“她来看谁？”
小护士面带惊讶地盯着秋雨那张俊得不像话的脸，中了迷幻剂般喃喃答道：“不......不清楚，好像……是她男朋友吧。”
“她经常来这儿？”
“是......是的。”
秋雨展给小护士一个迷人的微笑，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
晌午时分/VIP病房
半开的门上没有任何标示，里面有音乐声隐约的漫溢出来。
秋雨贴着门缝朝内望去，只见诗亦侧身坐在铺满阳光的半落地窗前，手里正削着一个苹果。
她对面的病床上，半倚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穿淡蓝色的条纹病号服，微微侧着的脸瘦弱苍白，望向窗外的目光空洞异常。身上搭着一条薄被，上面放着一部手机，里面正播放着一段音乐。
秋雨仔细地听过去，居然是一首他非常熟悉的《冥想曲》，不过此刻却是由大提琴独奏而成的。听得出来演奏者的水平极高，相比小提琴的版本，曲调更为忧郁深沉。
然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整首曲子的背后，他似乎又隐约听到了一阵海浪的声音，音律颇为和谐，居然形成了一种极为独特的伴奏风格。
一滴泪，顺着那病弱男子的眼角突然掉落下来，顷刻间便汇成了一条河。男子俯身抱住了头，剧烈抖动的肩部瘦削的更加令人怜悯。
诗亦连忙放下手中的动作移到他身边，一边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温柔地小声安慰着什么。
秋雨从病房门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低着头默默沉思着，一个人在院内的长廊里走了许久。猛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又绕回到了院长办公室的门前。
“你这是溜到哪儿去了？院长等了你好半天。”蓝凌半是嗔怪道。
“无妨。”空竹含笑了一句。
秋雨回过神来，将空竹拉到了一旁：“那个，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不过老人家嘛，”他指了指蓝凌。
“您知道的……啊。”
“噢，明白。”空竹反馈给他一个会意的微笑，随后递过来一张名片，小声道：“你会用到的。记得，有任何事儿，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一定。”
秋雨随手翻了翻名片，只见一副水墨画的背景图上，赫然立着几个大字——国际心理催眠治疗师。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与蓝凌一同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回过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天道集团亚太区的诗总裁，您认识吧？”
“听说过，不熟。”空竹面带笑意的回道，声音干净又脆落。
返回的路上，秋雨接到肖磊反馈过来的调查信息。
殷富等人抽走股份离开的那家公司，是因为当年内部财务状况出现了严重问题。董事长因承受不住突然爆发的经济危机和接踵而至的丧女之痛，骤然病故。
他的助理几乎是变卖了所有的财产，虽然保住了公司但却无力再经营维持下去，只好低价转让给了一名外商，便是如今那位天道集团的大股东。
巧合的是，当年那家公司的名字也叫天道。而天道集团如今在亚太区运营的一大半业务，也都是在其原有的基础上建立发展起来的。当年的助理早已不知去向，年轻的财务总监据说是得了失心疯，被关在某个精神病院里。
“他叫什么？”秋雨在电话里问道。
“柏青。”
“哪家医院？”
“没查到。”
……………………
第二日/院长办公室
见到秋雨敲门，正在跟医生交谈的空竹，示意大家先行散去。
“怎么，哪里不舒服么？”他的语调，竟像是问候等待了许久的老朋友。和善的脸上，一派风清明朗。
“对哦，你说的，有事儿随时都可以过来。”秋雨一边似笑非笑道，一边在房间里晃来逛去仔细环视着四周，随手推开了一道门。
眼前出现了一间素静淡雅的内室，整个布局和外间的实用陈设形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轻奢而低调。
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一间专门布置起来的私密空间。
这间房内虽然没有窗户，但是一块巨大的淡蓝色印花玻璃背景墙，却蓦然落入了秋雨的眼里。因为透过这面墙，可以隐约看到有阳光正穿越过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用问询的目光瞅了一眼空竹，指了指那面墙。
空竹笑了笑，走过来伸手朝两边轻轻一推。只见背景墙的后面，霍然又露出了另外一间内室。
宽大的落地窗前，静置着一张淡蓝色的缎面欧式软塌。一对缎面靠枕和一床同色调的缎被，在阳光下反射出淡紫色的诱人光芒。
还有满满当当的书籍环绕包围着整个房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哇哦，酷！”秋雨由衷地感叹道。
他伸出手指，随意地在书架间浏览了一番。随后往软榻上一倒，闻着靠枕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望着窗外点了点头。
“海天共一色，美景尽收眼底啊！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地方。我决定了，就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疗养疗养。”
“好啊！”空竹居然满脸堆笑道。
“不过，你是不是应当先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你知道的，只有病人才能住在医院里。”
“哦？”秋雨冲着空竹眨了眨眼睛，枕起胳膊肘，望着空气想了又想。
“失眠，严重的失眠，啊……反正是被一个噩梦快要烦死了，你得救我。”
“一个噩梦？”
“对啊。”
“什么样的噩梦？”
“嗯……总是会梦见一个女人，非常漂亮。”
“哦？”空竹笑了笑：“那不应该是一个美梦，为什么说是噩梦？”
“啊......好困。”秋雨却突然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空竹。
午后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投射在他的身上，温和又柔软。望着秋雨那张带点孩子气的、年轻俊美的脸，一旁静静坐着的空竹，脸上飘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
第三日/内室书房
清晨，一阵悦耳脆落的鸟鸣声惊醒了秋雨。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四周，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猛地一下子坐起身来。
天呐！
秋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睡着了，居然还睡了整整一晚，就连平时那个古怪的梦都没有做。
玻璃门突然被拉开，空竹含笑着走进来，递给他一杯温水。
秋雨上下打量着他，越发觉得奇怪：“你……不会是给我下了什么药吧？”
他一脸认真的神情让空竹忍俊不禁：“打从昨儿一进门你就睡到现在，可是连一滴水都没喝过。”
秋雨纳闷地摸了摸脑袋：“好像是哦！”
“这倒也不奇怪，许是这里特殊的磁场和空气对你产生了影响。再加上你本来就长期睡眠不足，身体一旦遇到适宜的环境放松下来，自然就容易深睡。还有这个，”
他拍了拍那对淡紫色的缎面枕头：“它可是经过特殊的顶级香薰处理，具有专门治疗失眠的功效。”
“噢这样啊！怪不得。”
秋雨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嚯！看样子我是来对了。那没事了您去忙吧，我自己呆着就好不用管我。”
“好。”
空竹瞅了他一眼：“不过，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饿了。一个小时后，我叫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你母亲那里，我已经去过电话告诉她你在这里。记得，吃完饭要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这儿……很容易迷路。”
他的语气，竟像是叮嘱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秋雨一边想着，一边笑吟吟地冲着空竹挥了挥手。直至他的身影都望到看不见了，便端起水杯，走到外间办公室里四处转悠着，最后停在了一幅水墨画前。
这是一幅很普通的画，简单的亭院内小桥流水环绕，倒是假山上有一处泉眼形象颇为逼真，仿佛有泉水正从内潺潺而出。
秋雨眯起眼睛紧盯着这幅画，好看的眉头拧了半天。举起水杯来喝了一大口水，突然呛咳起来，一口水全喷在了那泉眼上。
秋雨掏出一块手帕，在泉眼上胡乱地擦了几下。随后放下水杯，快步走过去关上房门，从裤袋里迅速抽出一副白手套戴好，飞快地翻看起档案柜里的资料来。
肖磊找到秋雨时，他正跟一群小护士打得火热，笑意盈盈的脸上，洋溢着自得。
他赖在这里两日了，每天除了睡觉，不是找小护士们聊天就是到处瞎逛。
然而诗大总裁却没有再出现过，就连他见到过的那个病人，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找你半天，躲这儿清净来了。”
肖磊提高嗓门喊道，随后贴近秋雨耳边小声问道：“有什么发现没？”
秋雨带着满脸的笑意，一边恋恋不舍地跟小护士们挥手告别一边小声回道：“No。”
两个人走出医院，坐进车里。
“不过……”
一想到空竹站在那张被自己擦得一塌糊涂的水墨画前，一脸无奈的表情。秋雨一边发动车一边含笑道：“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