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具特色的徐 纪念集
不久前去世的画家陈逸飞迷恋电影,执导过好几部怀旧影片,尤以《人约黄昏》最为著名。但恐怕鲜有人知道,《人约黄昏》是根据1930年代作家徐訏的成名作《鬼恋》改编的,说成名作当然不很确切,在创作中篇小说《鬼恋》之前,徐訏已参与编辑林语堂创办的《人间世》,并与鲁迅有所交往,但《鬼恋》的问世,才真正奠定徐訏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如果不是《鬼恋》神秘空灵,缠绵悱恻,《人约黄昏》能否大获成功也就是个疑问了。
我一直关注徐訏,不仅因为徐訏是1940年代新文学的畅销书作家,与无名氏齐名,值得现代文学研究者探究,更因为他在1949年以后去了香港,我很想知道他多年孤悬海外仍笔耕不辍、成果累累的具体情况。可惜予生也晚,刚在现代文学研究上起步,徐訏就在1980年10月5日谢世,无缘请益了。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努力搜集他的作品和关于他的所有资料,竟然也有不小的收获。先是觅得1980年11月台北尔雅出版社初版《徐訏二三事》(陈乃欣等著,“尔雅丛书”第79种。这本纪念集的出版离徐訏谢世还不到一个月,可谓十分及时。我后来还购藏了换了封面的1985年9月第三版),后又觅得1981年5月香港浸会学院中国语文学会编印的《徐訏纪念文集》,均为小32开平装本。这也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能见到的两种各具特色的回忆徐訏其人其文的纪念集。随着时光的流逝,现在在港台旧书肆里也已难见它们的踪影了。
两相对照,《徐訏纪念文集》是较为纯粹的纪念集,书后还附录《徐訏著作出版记录》和《徐訏年表》,足资研究参考。徐訏集外文只收入了《列宁格勒的诗》和《禅境与诗境》两篇。《徐訏二三事》就有点芜杂,徐訏的作品收入了诗《苍苍的暮色》、评论《道德要求与道德标准》、小说《园内》等多篇,特别是长文《HIPPIES的陶醉药与魏晋的五石散》,旁征博引,梳理东西方迷幻药使用史颇为清晰,堪与鲁迅的名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媲美。
徐訏本来是学哲学的,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后来又负笈法国,专攻心理学,因此他的诗文颇具哲理色彩,耐人寻味。他又是文学创作的多面手和高产户,小说、散文、诗歌、戏剧、评论乃至翻译,样样都能,样样都有不俗的表现,长篇《风萧萧》和《江湖行》是其中的佼佼者,皇皇十五卷《徐訏全集》(台北正中书局版,其实很不齐全,近年就有研究者不断增补)就是他文学成就的真实记录。
徐訏有广泛的文坛交游,两本纪念集中既有三四十年代文化界名流黄苗子、刘以鬯、陈香梅等位的追述,更有当代港台文坛高手徐速、徐东滨、司马中原、魏子云、彭歌、孙观汉、逯耀东、桂文亚、梁锡华、林年同、钟玲等数位和徐訏众多学生的缅怀。崇拜徐訏,称徐訏“干爸”的三毛也写了情深意挚的《徐訏先生与我》寄托她的哀思,而今三毛也已离我们而去,与“干爸”在天堂重聚了。不过,董桥写过一篇《满抽屉的寂寞》纪念徐訏,很感人,两本纪念集都失收了。
从这么多的纪念文字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徐訏在海外深深的寂寞和郁郁不得志。他虽长期旅居香港,却很不喜欢香港,他不懂粤语,他的作品几乎不写香港,在香港也少有知音。他忧国忧民,愤世嫉俗,“文化大革命”浩劫过后,他以“任子楚”的笔名发表了长诗《无题的问句——遥寄“文联”“作协”的一些老朋友》,由衷地表达了他对祖国文艺界拨乱反正、繁荣创作的殷切期望。遗憾的是,他没能亲眼看到内地文艺复兴、百花齐放这一天的到来。现转录这首《无题的问句》的最后两节,作为这篇小文的结束:
我也许还是一个知识阶级
从小就爱问东问西
眼看你们被打成牛鬼蛇神
又看到你们云翻风起
我这愚笨的头脑
不免又浮起更多的问题。
你们不妨说我是荒谬的知识分子
总是不想讨人欢喜,但请不要说我是反革命
或者说是小资产阶级的劣根性
我只是有一颗怀疑的头脑
同一颗真正爱国的痴心。
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