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穆蒂大师带到芝加哥的人

专访芝加哥交响乐团主席黛博拉·鲁特

An Interview with Deborah Rutter,President of Chicago Symphony Orchestra

⊙文字_余倩 摄影_Todd Rosenberg

黛博拉·鲁特（Deborah Rutter)戏称自己是一名“职业音乐会听众”。没错，这就是她的职业。作为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主席，鲁特管理着整个乐团的运作。“聪明、优雅，目标明确、交响乐团的救星”，这些是西方媒体对这位女性主席的评价。作为少数几个交响乐团的女性高层领导，鲁特确实独树一帜：拥有工商管理学士背景，曾在斯坦福大学攻读艺术课程，在进入古典乐团管理事业后，成功地帮助几个乐团脱离财务危机，其中也包括芝加哥交响乐团。

黛博拉·鲁特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恩西诺（Encino）长大，从小热爱音乐的她十五岁时就成为了洛杉矶爱乐乐团的常客。在斯坦福大学读书时的暑假，她回到洛杉矶，在著名的好莱坞碗找到了一份音乐教育部门的兼职。正是这份兼职成为了她日后古典音乐职业生涯的起点——她成为了洛杉矶爱乐乐团的主管，之后又担任了洛杉矶室内乐团的行政总监。1992年，她在西雅图交响乐团获得了相同的职位，并成功帮助乐团脱离财务危机，提高艺术水准，改变了西雅图的文化版图。这些经历促使她最终成为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主席。

2003年，鲁特初到芝加哥交响乐团时正是乐团的萧条期：前任主席刚刚卸任，整个市场经济处于“911事件”后的衰退期，听众数量持续下降，债务不断上升，乐团和前任音乐总监丹尼尔·巴伦博伊姆之间的摩擦也不断加剧。2004年，巴伦博伊姆宣布将在2005/2006音乐季后离开乐团。

2006年4月，芝加哥交响乐团宣布是年七十七岁的荷兰指挥海汀克（Bernard Haitink）接替首席指挥一职。在2006年到2010年四年间，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声誉不断提高。而鲁特希望乐团的声誉能够提高得更快，当她提出邀请穆蒂大师担任芝加哥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时，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因为当时六十八岁的穆蒂正处于音乐事业的巅峰，上一次担任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客座指挥还是1975年。但是黛博拉2005年第一次在巴黎听见穆蒂指挥后，就一直坚信他才是乐团的最佳人选。2005年4月，穆蒂在斯卡拉歌剧院的任期结束，原本想享受一下自由身的大师并不想这么快又带领另一支乐团，却最终被鲁特的诚意打动。“她最打动我的地方是她真的热爱音乐”，大师指出许多从事古典音乐事业的乐手或行政人员其实并不真正热爱古典音乐，“真正热爱音乐是一件十分独特的事情，特别对于一个需要解决一个大型音乐机构问题的人而言”。除此之外，大师亦被黛博拉的坚持所打动：“她经常来出席我的音乐会，我知道当她说想让我接手芝加哥交响乐团时，是相当诚恳和认真的。作为一位女性领导者，我喜欢她强硬迷人的个性以及对于生活的幽默感。我想如果这位女士是乐团的代表，那我何不尝试一下？”最终，鲁特成功邀请到了穆蒂成为芝加哥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就此让乐团进入了新的一轮快速上升期。可以说，芝加哥交响乐团如今的成就得益于这位女性领导人。

2012年末，本刊对这位女性领袖进行了采访。在短短三十分钟的采访中，这位女性领导人的睿智令人折服，不禁让人对乐团的未来发展充满期待。

●－本刊 ○－黛博拉·鲁特

●我们知道，在众多交响乐团主席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拥有MBA学位。你为何会选择乐团管理作为你的事业？

○我从小就学习钢琴和小提琴，一生都没有间断过，因此我喜欢与古典音乐相关的工作。我在斯坦福大学学习期间，有幸获得了在好莱坞碗兼职的机会。因为这个工作经历，我一毕业就拿到了洛杉矶爱乐乐团的全职工作。在这之前，我学习了语言、历史、音乐等课程，并很快意识到如果我想获得成功的话，我必须扩大学习的范围，于是我开始学习会计、统计。

我之所以决定学习MBA，是因为我强烈地感觉到对商业运作的基础了解能帮助我更好地成为一位懂得机构运作的管理人才。于是几年后，我开始了在南加州大学专为职业经理人设计的MBA课程，这个课程允许我在全职工作的情况下继续学习。虽然一边工作一边学习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毕业，但是因为同时有工作的经历，让我拥有不同的看待问题的角度，最终我获得了这个MBA学位。

●你成功邀请到了穆蒂大师作为芝加哥交响乐团的指挥。大师也提到你是他同意入驻一个新的交响乐团的主要原因。为什么你如此坚持穆蒂是领导芝加哥交响乐团的理想人选？大师的什么特质让你如此确信这一点？

○芝加哥交响乐团是一支技巧精湛的、相当成熟的乐团。它对演出质量上乘的音乐非常严肃认真，从不妥协，对音乐有自己独到聪明的表达方式。一位能够给乐团带来启发的领导人，必须拥有与乐团相似的特质。世界上有许多杰出的指挥家，他们自律、严谨，能带给乐团启发并创造出伟大的作品；他们相信音乐，并能将音乐演释到非常高的水准。我们通过唱片和音乐会了解了许多这样杰出的指挥家，但是当我们正式开始为芝加哥交响乐团寻找音乐总监时，我遇到了穆蒂大师。我当时就觉得穆蒂大师和乐团之间有着一些无形的相似点，他们之间会非常契合。每次穆蒂大师站在舞台上，他都对演出竭尽全力；他对乐谱的学习相当认真；他十分了解作曲家和乐团；他对于达到卓越的追求和努力与乐团的精神十分契合。这些都是我确信他是乐团理想人选的原因。

●能谈谈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听众构成吗？芝加哥交响乐团是如何将自己和听众联系在一起的？是否有一些特殊的吸引听众特别是年轻听众的方式？

○我一直深信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听众来自全世界各地，我们的听众是多元化的。幸运的是，芝加哥是一座有着悠久文化历史的城市。芝加哥人关心艺术，也将艺术融入每日的生活，因此乐团历来拥有很多忠实听众。在芝加哥有许多成功的文化艺术机构和大型的社区音乐学校，大学本科都设有音乐课程，这些都成为听众和艺术、和乐团相联接的基础。

芝加哥交响乐团有特别为不同年龄层、不同兴趣点的听众设计的不同层次的节目。我们既有每周都来听音乐会的常客，也有不少首次走进音乐厅的听众。乐团其中一项重要的针对年轻听众的市场宣传手段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学生票优惠项目。如果你是一位大学生，你知道你将在两周内来芝加哥交响乐团听音乐会，你可以通过我们的网络用信用卡在线预订音乐会票。当你来到音乐会现场，你只需出示你的学生证，就可以拿到十美金的学生票。这和购买当天散票不同，你是可以事先预订座位的。因此，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听众中有一大部分是年轻人。我发现如果你可以成功地让学生来听一次音乐会，他们就会一直来。

另外，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乐团有针对不同层次和兴趣点的听众的音乐会，因此听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创造自己的“系列音乐会”，这个“系列音乐会”可以包括乐团音乐会、爵士乐和钢琴独奏等。

●我们知道你有多年的帮助乐团脱离财务危机的经验，其中也包括芝加哥交响乐团。你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秘诀吗？

○我认为如果一个乐团忠诚于它的宗旨，忠实于为听众奉上高质量的古典音乐，并相信这是可行的，坚持并排除万难，最终都是可以脱离财务危机的。当然这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尝试新的可能性，寻找解决问题的新的方案，但是最重要的是相信机构的宗旨，只有确保机构中的每一位成员都相信这个宗旨，才能保证一个积极健康的机构文化。

我始终坚信在表演艺术和达到短期和长期的经济目标上是可以形成一个平衡点的。如果有些目标在当下的乐季不能达到，那就将它列入下一个乐季中。如果是乐团的构架需要调整的话，有时你不得不做出一些艰难的抉择，但是如果你将目光放远，考虑长期目标而不是眼前目标的话，这会帮助你更好地做出决定。我从来不会选择短期利益，无论是做财务上、人事上或是艺术上的决定，我总是考虑这会对机构将来的发展造成什么影响。这点在一个因宗旨而不仅是经济利益而驱动的机构里更容易做到——即使这一年我们可能无法盈利，但是这些决定却确保了乐团的未来。

●你非常重视机构内部的相互合作，我们知道这在一个像专业交响乐团那样庞大的机构中是很难做到的。你是如何将乐团的管理团队和音乐家们聚集在一起的？又是如何达到艺术和商业的平衡的？

○首先，你自己要成为一个模范。相互合作的含义并不是我给你这个，你还我那个，有时你需要多付出一些。在这互相给予的过程中，我们才能学会如何从对方身上学习，如何在工作间相互合作。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模范的作用很重要。大提琴家马友友和他的“丝绸之路”合奏团与芝加哥交响乐团有着长期的合作，他就是我们乐团的一个榜样。他为人十分慷慨、友善，对演奏十分投入，当你和他共事时，你也会受到他的影响，成为慷慨友善的人。另外，我也对我的同事们说过，团队中的相互合作也是评定他们工作表现的一项重要依据。

●除了团队内部的合作，芝加哥交响乐团也十分注重与其他艺术机构的合作。你认为这种合作的意义是什么？

○乐团经常与博物馆、大学、文化基金会、剧院以及许多舞者和演员合作。视觉上，博物馆也经常与我们共享他们的藏品，无论是数字化的还是实物。这种合作并不仅仅是共享我们的观众和听众资源，更重要的是相互直接的学习。我们从我们的合作伙伴身上学到了许多，希望他们也能从与乐团的合作中获益。

●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领导者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高效”的领导者？

○我不知道能否给你一个确切的回答，因为我自己还在为成为高效的领导者而努力。我认为一位高效的领导者应该具备以下特质：懂得如何启发下属，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具有说服力，对机构的发展具有明确的目标以及能够启发下属的梦想并帮助他们实现这个梦想。我从不固执己见，向他人学习是十分重要的，坦诚地接受他人的意见，适当的时候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调整。我的个人目标是成为一个模范，能够激发他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此外，我认为给下属资源上的充分支持是十分重要的。当然这并不是指下属提议要一台笔记本电脑，领导就应该给他，而是思考下属真正要的是什么，是笔记本电脑还是更多自由地思考工作的时间和空间？因此，高效的领导人一定是一位好的听众，首先倾听他人的需要并给予支持。

●你在2012年被评为“芝加哥最有影响力的一百位人物”之一。在你接手芝加哥交响乐团后，乐团的筹款数额上升了15%，达到了两千四百万美金。你是如何成功做到这点的？

○芝加哥交响乐团是一个很好的艺术机构，有着出色的筹款人员。当然筹款最关键的还是要对乐团未来的发展有信心，人们给予乐团捐助是因为他们认可乐团，并对乐团的未来投资。如果乐团拥有一个吸引人的规划，人们就会乐于给予赞助。我认为筹款前需要对机构自身的发展有着明晰的规划，而不是仅仅问有钱人要钱，因为筹款不只是为了乐团募集资金，还涉及到乐团的运行，捐助人只有对机构能合理运用资金、能吸引更多的听众充满信心才会捐款。

●我们知道古典音乐界的女性领导者非常少。作为一名成功的女总裁，在这样一个以男性为主的领域，你遇到过哪些挑战？

○我觉得作为女性，我们十分努力地想要为身边每个人服务。有时候你必须清楚什么是真正需要你做的，什么是你可以放手交给别人做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进入这个领域成为一名职业女性，这都得益于前人的开拓。在古典音乐领域也有不少女性领导人，我想美国人遇到的情况也不一样，有些人的家庭可能不占用她们太多的注意力。这些不同的角色培养了我更出色的能力，让我成为更好的倾听者，面对难以抉择的问题时也更善于做决定。

在古典音乐领域，我一直致力于给予女性更多的工作机会，因为与人沟通和建立人际网络等都是这个领域内重要的工作内容，女性可以在这些方面做得很好。只要我们相信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服从于别人的指令，将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女性领导人在古典音乐领域工作。

●除了担任芝加哥交响乐团总裁的职务外，你还是多个艺术机构的领导，同时你也是一位妻子和母亲。你是如何平衡繁忙的工作和家庭生活的？

○你必须学会如何规划自己的时间，特别是当你从事这样一份繁忙的工作还需要照顾孩子的时候。有时你必须学会取舍，孩子童年时光短暂，当他们长大，他们仍是你的孩子，但可能已经不住在家里了。当我需要同时处理繁忙的工作和家庭事务时，这两块就成为了我生活的重心。当我的孩子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依赖我时，我就可以渐渐捡起其他的事务，例如自己的兴趣爱好、更多的社交活动等等。我相信丰富的家庭生活有助于你做更好的工作。所以，你要学会做出聪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