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付之一炬尤可惜
谷地的上方由榕树包围，它们直立的根系形成了三面墨色的墙，高矮不同，枝叶向上延伸，却心照不宣似的留出一个大大的孔洞，令底下之人得以窥见天空变化。
自然所留下的痕迹总显得不那么突兀，而且充满着许多机缘巧合与怜悯之心。
郎中在这里收集了大量的榕叶，就地取材，将叶子碾碎敷在伤口之上以作止血，效果极好。
徐铭的脉象有所缓和，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
郎中捏了一把汗，暗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回头正见那木人的头本是歪着，忽然就从身躯上掉了下来，也是一惊。
不偏不倚，滚到二公子脚下，虽分不清前后，却像是一张正脸冲向他。
宗顾投目过去，似在与木人对望。
切口平滑，所用为宗家军锋利之刃，一劈即中干脆利落，还能看到外皮的一抹青绿泛着清新之气。
那脸孔恍惚变化进而缓缓成形，最后浮现出一张女子面容——
那是一张颇为普通的脸，浅眉勾勒，小巧的杏眼，有些呆的目光，鼻突圆润，双唇宽厚，嘴角上扬。
细想来倒是很像在悠闲阁遇上的那个小丫鬟，阿萍。
至于怎么会想起来她，宗顾想着自己或多或少还有些许的幻觉，也就见怪不怪了。
宗德稍有惊吓，又竭力不愿被人察觉，起身将手背于身后，向士兵问道：
“这山上共有多少木人？”
士兵回：“盘整下来，每面数量一致，共计两百四十二具。”
宗德暗想这木人若用于军事当真是可以一敌百，可若被奸人利用留着便只能是个祸害。
他于是指向木人，命令道：“这个留着带回，其他的集中起来一并销毁！”
两个士兵领了命令，返回上坡。
宗顾正看得那木头出神，宗德本想着柔声提醒，可说出口便又是另一副姿态。
“我方才已经仔细查看过，黑衣显得有些破旧，说明此机关早有设立。木人为榕木所制，因较其他木材质地更松软了些，摸上去近似于活人之肤。”
宗德顿了顿，又道：“头与身躯皆为空心，想必内注机关，各处由丝线所连，想来是操纵其之关键。如今机关已破无甚大用，你我对机关不通，带一个回去交由枢府的诸位大人研究就好。”
宗顾心不在焉地听着，捧起木头，端详着准备放回身躯之上。
这块木头外面滑溜溜的，更像是刚从活的树体上打磨的，内面有些腐朽，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齿轮巧饰，不过都上了锈迹，中间的髓连着一条不易被人发现的细长丝线，看来大哥的观察能力果然惊人。
宗顾小声自语：“也许枢府的那帮老头们还不如你我呢！”
宗德心中一沉，这哪里是堂堂蔚陵宗氏的贵族公子之言。当下怒声呵斥他道：“回之，你说话何时变得这般无礼！”
宗顾不知道宗德怎么会这么生气，不过并不想理会，单望向夜空：
“我猜想线是这树的须根，它折断后自然就无法行动，或许是有什么高人利用这树的某些特质制作了这些榕木人，加上奇妙操控，也许是为守护着这片林地，又或者是为阻击敌人。”
宗德的怒气消了大半，借由他这思路联想开去。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与树相连的？”
“那就要看上面的验证了。”
两人举目望去，黑袍木人从上坡推下，一个个自上坡滚落，不过都在一定的长度便止住了，头朝下披挂在坡上，像无数个刚准备布网仅吐出一丝的大型蜘蛛。
宗德对上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众士兵随即手起刀落，斩向连接木人脚下那根不明显又极富韧性的细线。
一时间木人们相继跌落，位于谷地的士兵便将它们逐个堆垒聚在一起，像个巨型的山包。
这上坡最先肯定是有活人的，至少宗顾就曾打晕了两个，他们到底是山匪还是另有其人呢？
宗德长出一口气：“不出你所料，这木人与榕树相连还保持着活性，能长久不腐，这制作之人鬼斧神工，想法真是奇妙。”
大哥难得夸奖某个人，不过宗顾并不搭理这茬：
“我想问个问题。”
宗德在下一个瞬间已消去那羡煞的神情，正色道：“好，你问。”
宗顾单刀直入：
“大哥和徐铭作了何种约定？”
宗德露出一丝不屑：“呵，他原来叫徐铭。也没什么，他想与我合作，各取所需，提及之前同和你的合作并不十分顺利。”
说到此处，宗德略作停顿，想起这姓徐的小子说二弟是为自己而来，不禁心头泛起暖意，只是怕这种微小的表情让二弟察觉，忙转了话头：
“只是他约在如此设伏明显之处，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宗顾苦笑：“若是他设计害你，又怎会连自己性命都不要？”
宗德摇摇头：“我相信姓徐这小子没这个心，更没这个胆量，可宗家毕竟根基未稳，其他家族虎视眈眈，这山中的姜氏便是其中之一了。”
大哥果然就是为了这个姜氏而来！
“可是与前朝那位姜大人相关？”
宗德点头：“姜幕最终败在爹的手里，他的子弟怀恨在心，很有可能因听闻宗家接手剿匪之事而有所行动。”
他又看向堆木人：“若真是如此，放置木人机关，引姓徐的小子约我来此会面，那这高矛姜氏即便退居在这山中，不入朝为官、不犯上作乱，也依旧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宗顾略作沉思：“大哥言下之意……这山匪或许并非姜氏一族，而是这山中另一股新起之势？”
“见得山匪，当有定论。”
言罢，宗德手往前一指，士兵就手握火把往木人堆行去。
滚滚烟尘直冲云霄，像是在对着寻不到踪迹的神秘姜氏，或是另外的家族发出警示之语，又像是在哀悼徐铭身边殒命的这几名手下，不多不少，刚好十一个人。他们身上也都有着同样的纹身，那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郎中与助手忙前忙后地照理着几名宗家军的伤兵，偶尔擦汗小歇之际，看向两位公子在那团燃烧的火团前伫立，身高相当，仅是背影便觉十分伟岸了。
宗德面对火光，摇头而叹：
“有些可惜了。”
指的是那些木人。
宗顾浅笑，没有看向兄长，只盯着天空所露出的圆圆孔洞：
“哪朝收服，为己所用吧！”
指的是山匪，也有姜氏一族。
宗德这才缓缓看向他，舒展面容：
“我也正有此意。”
回之，你到底还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