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画中人
肩上的伤口敷了药，让人重新给她换了身衣服。手里拿着毛巾，将发丝的细雨擦拭干净，喂了药，平静的做完这一切，坐在床边，握着那微凉的手，景华内心一阵焦灼。
没想到一回来，就碰见月娘受伤了，从月娘见他时眼里的惊慌，他便知，唐清云出事了。
儿时离开华都跟着去漠北，那十多年，他的人生只为一件事而努力。
召回华都，遇见她的那一天，梨花飞舞，秋千上的少女，明媚灿烂，他有些心动，也仅仅一瞬间。他的心里容不得半点杂念，在月湖，他没有勇气去承认那一份心动。
失去后，从前的心动变成心痛，满是悔恨。再次遇见她，他才学会，珍惜。
他从不问她的记忆是否全部恢复，因为就算全部恢复，也没有多少是关于他……
青梅竹马的那人偏偏又是个温柔深情的君子。
景华狠狠用力握拳。
昏睡了一晚，景华一直陪在身侧。
“景华，景华……”
一大早被微弱的呼喊唤醒，景华睁眼，唐清云还闭着眼，略有一丝急促，想必是在做梦。
昨晚心中的那一股醋意瞬间融化。
“我在。”
唐清云睫毛微颤，眉头紧拧。
“景华，蜘蛛……蜘蛛……”
唐清云慌张后退，昏暗的破庙里，一只红色发光的蜘蛛一步步爬向她，背后是一张大网。而门外，景华正捧着书，看到很投入，丝毫没有听见她的呼喊。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景华伸手摸摸额头，烧还未退，看来她是做梦了。但是能听见她在梦里呼喊自己的名字，心中泛起一丝喜悦。起身去倒了杯茶水。
那蜘蛛眼睛贼亮盯着她，越来越近，唐清云吓的两腿发软，一动不动，那破庙门不知为何突然关上了，门外的景华也不见了身影。黑漆漆的屋子，红蜘蛛张大嘴。
“啊～”唐清云在梦里被吓哭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就如同幻觉，又飞一般再次闪过，蜘蛛连连后退。
唐清云止住哭泣，那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她认得！
“黑麒麟！”
景华刚倒满水，手颤抖了一下，转过头。昏睡中的人眉头舒展，嘴角微扬，似是喜悦的表情，只是刚才那一声，黑麒麟，他一定不是幻听。
只听闻漠北赤炎洞有黑麒麟，她何时见过黑麒麟？
细想之前种种，她在漠北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他身边，只有失踪那几日。他受伤，后来得了一颗血凝珠，当时属下说是云熙姑娘寻到的，他也有些怀疑，但未私下调查此事。
放下茶杯，走到床边。
唐清云安然熟睡，只是方才一顿乱舞，踹开了被子。
景华轻轻盖上被子，脚上的裤子蹭到膝盖，轻轻掀开裤子，那是道旧伤，已经愈合，只留了疤痕，这浅浅的痕迹，不像刀伤剑痕，却像极了爪印！
唐清云向前靠近，那一身皮毛如火焰一般燃烧，照亮四周，又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双墨一般的瞳孔，凝视着自己，恍恍惚惚，那瞳孔里散发的神情，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睛。
门外有人敲门。
“等伤好了，我送她回唐庄。”景华目光坚定望着床上的人。
“就算送她回去，她也还会跟来，危险无处不在，留在你身边，至少还知道哪里有危险。”
左韵秋伫立门口，语气并无波澜，静如湖水般。
“你知道有危险，为何不阻止她？”景华冷冷道。
“她不是需要保护的孩子，这世间最坚固的壁垒，不是百丈高墙，不是千军万马的防守，而是历经磨砺的人心。她是唐庄庄主，我的职责是辅助，随其心，顺其意，磨其志，而不是制止。”
景华沉默不语。
左韵秋依然站在门口。语气里，稍微多了一分惋惜:“顺王爷可曾想过，你要的，是否适合她。”
说完，转身离去。
景华未回答，只是目光深邃，灼灼如火。
唐清云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烧了一晚，吃了药，睁开眼，枕头旁还有一张脸。
“你，你怎么睡在这？”
景华微笑，伸手拂过额上刘海，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渴么？要喝水么？”
“不渴……”
唐清云摇头，“有……有点饿。”
“我去弄些吃的。”说着，翻身下床，细心捂好被子，“你躺着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唐清云一时还有些迷糊，空荡荡的屋子，不知是否自己还在梦里。
一切都像一场梦，庙里的蜘蛛，黑麒麟，还有景华。
景华端来一碗白米粥，轻轻搅拌，吹了吹。
“大病未愈先喝粥，清淡些，有助恢复。”
唐清云张嘴吃了几口轻轻问道:“那……可以喝肉粥么？”
景华手上的勺子顿了顿，微笑道:“可以。”
吃了粥，感觉恢复了不少精神，但手臂依然痛楚无力。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人。”
唐清云喝完，细细琢磨道。
景华将空碗放下，望着她，准备聆听。
“听声音可能是个女的，蒙着黑面纱，第一次出现在平川县，想从林棠雪那买走清雅公子，第二次出就是昨天，和刘掌柜做交易的人。”
“可还有其他特征？我可以派人查查。”
唐清云微微摇头。
“先别想这些了，这两日好好休息，伤好之前，哪都别想去。”
“伤好后呢？”唐清云抬头问道。
景华望着那双明眸，也许左韵秋说的对。
“留在我身边。”
“嗯。”唐清云一口答应。
景华离开了一会，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看那身影，唐清云便知来人，连忙坐起身。
“进来吧。”
陆秋白推开门，慢慢走上前。
“好些了吗？”
“放心，好很多了。”
陆秋白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那就好，我……明日就回唐庄。”
“怎么走的这么急促，左少总管不是说，等办完事，一起回唐庄么？”
唐清云不忍多说，她心中明白，陆秋白一定是在自责，觉得拖累了她。
“清儿，对不起。”陆秋白微微垂首。
“要有错，也是我先执意要跟去。所以，我们都没错，最大的错，就是我那把清云扇，中看不中用！”
陆秋白一丝苦笑。从袖中抽出一卷纸，递给唐清云。
“这是什么？”
唐清云一张张打开，惊讶不已。
画中人都是昨日遇见的那些人，栩栩如生，很多细节自己都没有发现，看画中才注意。
比如，那蒙着黑纱的人，飞刀的手上，隐隐露出一个手链。
那个在庙里指挥的男子，胡子拉碴。还有几张画像，都生动逼真。
这么多人像，越久记忆越模糊，他一定是昨晚连夜画了这么多画像，一大早就送了过来。
“有了这些，他们就能找到很多线索，秋白，你真是太厉害了。”
“画的这些人，能有用吗？”
“聪明谨慎的只是极少人，这些干活的手下，也许不明真相，但却有解开真相的钥匙，因为他们事事参与，心无城府，反倒容易被发现线索。”
唐清云抬头笑道，那笑容融化了陆秋白一整夜的疲倦，那声赞叹消泯了大半的自责。
但是心里并没有一丝骄傲，因为他的画技能赢得今天的赞叹，也是因她才有。
梨花香满院，两个学生已经静待多时，傅太傅匆匆赶来。
“今日我还有事，你二人今日也是画画，昨日画景，今日画人。”
“爹，这就我和陆秋白两人，怎么画人啊。”
“两个人就互相画对方，我回来检查。”说完傅太傅匆匆走了。
唐清云打了个哈欠。
“秋白，画好了么？”
“还差一点点。”
“我脖子都快僵了，你还得多练习，什么时候，只需看一眼，就能画出来，那就差不多了。”
“好。”陆秋白点头，快速绘画。“我画好了，你开始吧。”
傅清拿着笔，盯着空白的宣纸，嬉笑道:“你看，我画好了。”
陆秋白惊讶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哪里？”
“陆秋白，白的和宣纸一样，画好了也看不出来，哈哈。”
傅清笑完，嘟嘴道:“这话和爹说，一定会罚我画十幅。”
“你知道便好。”
“我实在困的很，”唐清云将笔放下，“所以，你帮我画吧。”
“我如何画自己？”
唐清云想了想，“我有办法。”
唐清云离开一会，匆匆跑来，拿来一面铜镜，陆秋白便坐在镜子前，开始画自己。
“要画快点，不然待会爹回来了。”
唐清云说完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睡着了。
少时满满的回忆，每一天都是那么欢快明亮，陆秋白浅浅一笑。
“过几日，一起回唐庄吧。”唐清云收好画卷。
“我。”陆秋白不知如何拒绝。
“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忙。”
“嗯。”陆秋白点头，思考再三的决定就这样轻易改变了。
“你把这些画先拿回去，昨晚画了这么多，一定没睡好。”唐清云将画纸递过去，“等休息好了，再全部临摹一份，分别给景华和左少总管各送去一份。”
“好。”陆秋白接过画，“清儿，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嗯。”唐清云微微点头。
陆秋白走到门口，轻柔道:“清儿，谢谢。”说完，合上了门。
唐清云望着合上的门，缓缓躺下，静静的凝视窗外。
窗外阴沉沉，思绪万千。
唐清云缓缓闭上眼，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