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五次告解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罪人求神父降福。”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七天后,那位教友的声音又在告解亭里响起。
我不慌不忙地从兜儿里掏出那个精致的鼻烟壶,轻轻地拧开了它的盖子。繇草香独特的香味顿时弥散开来,并且透过隔断上无数个小圆孔飘到隔断另一边,飘进那位教友的鼻子里。
我:“愿主启发你的心,使你能诚心忏悔,请诚实告明。”
“神父你好,我上次办告解是在一个礼拜前。我是一名邮递员,这个礼拜我又偷看了别人的信件……”
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位教友,鉴于你每次告解的内容较多,时间较长,本次告解特别允许你不用跪着告解,请站起来告明你的过错吧。”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这就注定本次告解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隔断对面的教友略微迟疑了一下,几秒钟后,才传来一声:“谢谢神父。”
同时伴有几声轻微的声响,他应该是站了起来。
我:“不要感谢我,要感谢仁慈的天主,他体恤他的每一个孩子。”
“好的,感谢天主的恩典。”
我:“请继续你的告明吧。”
“这个礼拜三下午四点,我在邮筒取信的时候,一下子发现了两封没封口的信,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这两封信虽说也是已经邮寄成功的信件,也和前面那些信有一些关联,却又有着极大的不同,它们不是旧信。”
卫强:
他已经吃了两个月的苯勃纳,为什么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呢?是你说的,人只要每天服用0.2克苯勃纳,两周到三周后就会出现头晕的症状,两个月后心脏开始衰竭,四个月后心脏彻底纤维化,最终导致死亡。现在一点作用都没有,你不会是被骗买了假药吧?再不就是你根本就是骗我的,你一直就是这样,在大连说话,我得上北京去听,没个准儿。
此刻,外面又飘来了挑大粪的臭味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真是烦透了。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也不愿意每天看见他。我想让他赶紧从这个世界消失,你快点想办法,另换一种药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办法。总之,越快越好。
杜娉婷
1997年7月12日
亲爱的娉婷:
你好,已经收到你的来信。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药源这一块,你不用担心,肯定不会是假的,而且苯勃纳在同类药物里效果是最好的,暂时不应该考虑换药的问题。我觉得问题恐怕出在你身上,你每次都是把苯勃纳兑到茶叶里给林凯喝。茶叶本身具有解药的作用,你最好换一种液体。苯勃纳本身无色无味,兑到水里是看不出来的。如果确实不方便,也可以兑到牛奶里。你也可以稍稍加大点剂量,但一天最多不能超过0.5克。
切记,沉住气,要有耐心,要不动声色。我和你的好日子已经不远了。
宋卫强
1997年7月19日
“从两封信最后落款的时间上看,距今还不到两个月。同时,这两封信都不长,却透着一股杀气。
从信封上的地址看,杜娉婷写给宋卫强的信是从西岗区南昌街62号寄出的,这几乎可以确定后来和林凯结婚的人是杜娉婷。
宋卫强这个人在先前沈茹写给杜娉婷的信里出现过,外号‘宋科长’,说话磕磕巴巴的,和沈茹、杜娉婷、林凯是高中同班同学。他的信是从旅顺口区的一处地址寄出的,他和杜娉婷正打算用一种名叫苯勃纳的慢性毒药杀害林凯。
世事真是难料,先前看杜娉婷和沈茹之间的通信,里面还透着青春的躁动和友情的温馨,事情最终却演变成一场阴谋,杜娉婷竟然成了杀人犯。神父你说我该不该报警呢?神父?神父你在听吗?”
在这位教友开始告解后不多一会儿,我就悄悄离座趴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隔断最底端的小挡板,向隔断那边窥视,我看到了这位教友的双脚,并且一直盯着那双脚,直到脚的主人问我是不是在听他讲话,才拉回全部注意力,轻轻地放回小挡板后,又轻轻地起身重新落座。
我:“我在听,刚才我一直在思考你的问题,我觉得现在还不到报警的时候。先要弄清楚,你新看到的这两封信的内容是不是真实的。”
这位教友在告解时右脚脚跟自始至终都未踮起过,这证明他没有撒谎。凯瑟琳当年告诉过我,闻过繇草香后如果说了谎话,右脚的脚跟会自动踮起。这些年来我曾在好几个人身上试验过,结果都证实凯瑟琳所言非虚。
不过,当下的表象只能说明这位教友真的在一些非常手段的诱导下,看过这两封信,也包括之前的那些信件,并不能证明信里的内容就一定也是真实的。在这一点上,我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我接着说道:“按常理来讲,这种有预谋的杀人不太可能以信件这种形式交流。杜娉婷和宋卫强都身在大连,完全可以当面谋划,没必要留下文字证据,况且还是信件这种极易丢失的文字证据。所以,我觉得不符合常理,还需要再观察。”
“神父的分析很有道理,您说的再观察的意思是我还可以继续看信吗?”
我始终有点分神,最后那句话有些不严谨,容易被误解,竟然被他迅速捕捉到了。我立即打起精神,摒除杂念,按既定流程完成了这次告解。
那位教友走了后,等了片刻,我也离开了告解亭,身体虽然出来了,脑子却重新陷入沉思之中。
依我原先的判断,那位教友如果没说谎,那很可能精神不太正常,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双脚,我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那双脚没穿袜子,裹在一双破旧不堪的黑色皮革凉鞋里,现在已经是9月,天气早已不再炎热,大街上很难看到有人光着脚穿凉鞋。
他的凉鞋非常脏,脚也很脏,像很久没洗过一样,十个脚趾甲长长的,每个长度都超过脚趾头差不多半厘米,而且每个里面都裹着黑泥。他十个脚趾头的长度几乎一样,是典型的罗马脚。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他本身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教友,只不过正在经历着一件离奇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当务之急,要先弄清楚他是谁,争取和他面对面交流,这更有助于帮他尽快走出困惑。
即便他真的精神有问题,也可以早日送他到专门的医院接受专业的治疗。
等到随后举行的弥撒进行到领圣体环节时,我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教友们的脚上,并没有发现那双罗马脚。
弥撒结束后,我很想去问亚西修女,刚才在外边有没有注意最后一位走出告解亭的教友是谁?或者那位教友有什么样的体貌特征。但是,这种念头最后还是被我强忍住了,这严重违背了教会的相关规定,也不符合一名神父应有的操守。
我只有耐心等待两周后的主日,那位教友再来办告解时寻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