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乌耳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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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次告解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罪人求神父降福。”

我:“愿主启发你的心,使你能诚心忏悔,请诚实告明。”

“神父你好,我上次办告解是在两个礼拜前。我是一名邮递员,我又偷看了别人的信。

上次天主赦罪后,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悔改了。不承想,一个意外,让我又故态复萌了。上个礼拜五下午四点,我在邮筒里取信时,意外发现了一封挂号信,挂号信正常需要在邮局柜台交寄,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在邮筒里的。

可我当时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因为信封上的信息显示,是一封六年前邮寄成功的旧信。寄信人是林凯,收信人是林芳,南昌街62号这几个字再一次出现,信封口还是没有封,就像是故意让人看一样。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有意让我看这些信,也可能是我为自己的好奇心找的借口,总之最后我还是打开了信。”

姐:

我刚刚意外收到肖雨的来信,真的是一个天大的意外,没想到她会给我写信。然而,更令我意外的是信里的内容。信里的第一句话就把我震撼到了。我选择相信肖雨,尽管她信里的一些话我并没有完全看懂,也许这是亲情的力量吧。

姐,我把肖雨的信一并寄给你,你看完之后就能明白,其实她信里的第一句话我信与不信,都将会在半年内失去自己的姐姐。

姐,我决定下个礼拜就回大连了。不得不说肖雨的这封信对我的触动挺大的,当然了,也有其他的因素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感觉在上海的这半年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里很美,醒来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噩梦。

姐,你知道股票吗?介绍我来上海的张超就是靠炒股票发了大财。这半年来我也在炒这个东西,其实我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唯一的一点概念就是上学时,政治老师说它过去是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用的。国家现在对股票也放开了,老百姓也可以炒。

起初我也觉得这个东西其实就是投机倒把,不想掺和。可禁不住张超的一再劝说,就拿了几百块钱先试了试。想不到还真挣钱了,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点一点的,我把带去的四千块钱全都投到股票里,最多的时候我股票里的总钱数约有一万块钱。那时候我想,真想不到,这么快我也成万元户了,这比上班挣钱容易多了,也快多了。

你要做手术的时候,我本想把钱都取出来的,现在想想那时候取出来就好了。还是自己太贪心了,最终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把咱妈这些年省吃俭用攒的三千块钱也都赔进去了。我真是糊涂啊!还是踏踏实实上班挣死工资是咱老百姓的本分。

姐,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也就不多说了,等我回去咱俩再细唠吧。另外,肖雨的信你一定要好好看一看。

此致

敬礼!

林凯

1991年12月16日

“我没有发现信里说的肖雨写给林凯的那封信,这让我心痒得不行。谜团越来越大了,我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了,每天在取信的时候,尽管没再有信件掉落,但我却有意无意地在其中寻找未封口的信件,以期能了解之前那三封信的下文。

从这个礼拜二开始,接连三天,我都在邮筒里找到了未封口的旧信。在内容上,这三封旧信和之前那三封没有关联,年代也要更远一些。要说有联系,一个是都与林芳有关,另一个是南昌街62号这个地址又一次出现在信封上。”

工友林芳:

坐在方桌前铺开信纸,回忆像决堤的洪水,和你的一幕幕往事自动在眼前浮现。本以为自己的文字会洋洋洒洒、一泻千里,淋漓尽致地表达对你的思念,可拿着笔的手始终不能落纸,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写起。

首先我要诚恳地向你道歉,来军校两个月了才第一次提笔给你写信,主要原因是前段时间我们新生一直在部队军训,无法告知你准确的通信地址,望你务必原谅,现在你可以按照信封上的地址给我回信了。

我们生长在伟大的毛主席时代,1978年一起进厂,共同进步,在工作中结下了无比深厚的革命友谊,这种友谊是任何友谊都无法比拟的。它像天上绚丽的彩虹,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褪去那美丽的颜色。它像昆明的天气一样,只会热情洋溢,从来没有寒冷侵袭。

现在,你在工厂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我在军校学习最先进的军事知识,以待将来为国家的国防建设做贡献。你我虽然暂时分离,但终将会相聚在一起,伟大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指引着我们前进的道路,我们一定会走向光明,排除万难,迎来美好的明天。

期盼你的回信。

此致

革命敬礼!

工友朱永平

1981年11月5日夜

工友朱永平:

你好,刚刚欣喜地读完你的来信,就忍不住拿起笔来写回信。

那天临别时,我心里难过至极,那是一种锥心之痛。却又不得不故作坚强,和你淡然作别。

火车开启的那一刻,我就发现思念的种子早已悄然种下。等待你来信的这段日子,犹如漫长的一个世纪。今天当我终于在那个从遥远的南国寄来的信封上,看到你苍劲有力的笔迹时,激动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轻轻地拆开信封,看到一个被故意折成奇怪形状的信纸。我一眼就辨认出你叠的是一个“安”字。

当年,在车间水房,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我叫朱永平,也是下料班的,如果你记不住我的名字,就记住一句话:‘祝你永远平安’。”带着喜悦的心情将一行行似有你体温的文字尽收眼底,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你处情况介绍得太不详尽了。尤其是你的老胃病,在部队军训时一定很艰苦吧?有没有按时吃饭?这是我最担心的。

记得刚进厂时,第一次轮到我给大家伙儿熥午饭,因为在家没有做过米饭,缺乏经验,水添少了,把你带去的大米做夹生了。害得你吃完后下午胃就疼得死去活来的,为了不让我知道是我的失误,你还骗厂卫生所的大夫说是你自己喝凉水喝的,每次想起这件事我就心疼得要命。

现把近来我处情况向你介绍一下,首先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爸平反了。大上个礼拜一一大早,厂党委刘书记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向我传达了上面的指示。

晚上刘书记又和张副厂长一起到我家里来把一份书面的平反证明亲自交到我妈手里,我妈手捧着那份平反证明和我爸抱头痛哭,我和弟弟也哭了。

写到这里,我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太不容易了,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想想我爸真是可怜,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二级工,每次长级都没有他,一来运动了总少不了他,受尽了歧视和屈辱,还不到五十岁就得了大面积脑梗塞导致半身不遂,丧失了劳动能力。当年,要不是我妈到厂里据理力争,我是接不成这个班的,也就没机会和你相识了。

最近几年,我爸的智力逐渐下降,到如今几乎不认人了。他已经意识不到面前的那份平反证明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只是看到我妈哭才跟着一起哭,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尽管我爸已经基本失去了正常人的意识,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抗争”。一到夜里,他好像都会从噩梦中惊醒,躺在炕上用唯一还好用的左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在烦躁不安地不断扭动自己身体的同时,早就失语的嘴里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给人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显得痛苦不堪。

每到这时,我妈都会俯身把头埋到我爸胸膛上,双手抱住我爸的头,然后告诉他:“没事了,没事了,都抹掉了,都抹掉了。”只有这样,我爸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我爸的胸膛是一个秘密,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家外,不管夏天多炎热,他从不光膀子,也从不在外面的澡堂子洗澡。小时候,我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亲眼看过他前胸一次,我看到了一团类似被沸水烫过之后的烂肉。

没等我开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他那凶狠的眼神吓到了。印象中,那是我爸唯一一次那样瞪我。我妈也从来不提我爸胸膛的事,弟弟小时候问过一次还被我妈打了一顿。

每次我爸被批斗的时候,他们都说他以前当过叛徒,我一直在心里猜想,我爸的胸膛会不会被敌人的烙铁烫过呢?当然了,没有人能告诉我准确答案。

算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要调到厂办了,前天下班前,高工段长到班组里当众宣布的,也算是厂里对我爸和我们全家的一种补偿吧。我下礼拜二就要去厂办正式报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咱们下料班,这里有我和你在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多少个彩云飞舞的清晨,我们望着灿烂的朝阳,一起放声歌唱《东方红》。多少个狂风急雨的夜晚,我们加班加点挥汗如雨,尽情挥洒着青春和对祖国的热爱。多少个捷报飞传的日子里,我们怀着胜利的喜悦,一遍又一遍地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现在想起这些,我依然激情满怀。

你说的没错,离别是暂时的,不要悲伤,终有一天我们会团聚,永远不再分开。让我们终生沿着毛主席指引的航向前进,为实现人类解放而奋斗终身吧!

此致

革命敬礼!

工友林芳

1981年11月14日

工友林芳:

惊悉叔叔去世的消息,我感到无比震惊与悲痛。记得春节期间我去你家拜年时,叔叔看起来还一切正常,想不到他老人家会走得这么突然。只叹世事无常,也恨我自己远隔万里之外,在你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不能陪在你身边,替你分担悲伤。

过去,我们曾无数次高喊:“忠心祝福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可是人怎么可能万寿无疆呢?即使是毛主席这样的伟人,也一样会离开我们,这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林芳同志,请你务必节哀,保重身体,你妈妈和你弟弟还需要你的照顾。

另外,我已发电报给我大哥,让他代我去你家探望,想必他已经去过了吧。还是像我们先前说好的那样,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千万不必客气,一定和我大哥直说。你要记得,他是在替我分担应尽的责任。

此时此刻,我很后悔上次咱俩分别时我没有抱你。下次我们再见时,我保证不论我身上穿没穿军装,周围有没有人看着,我都要给你一个紧紧的拥抱!

此致

敬礼!

工友朱永平

1983年5月9日夜

“毫无疑问,这是三封情信,隔着信纸我都能感受到林芳和朱永平之间那深厚且纯真的感情。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信呢?”

我:“首先要搞清楚,你到这里面来是干什么的,你是来告解,来赎罪的。”

“对不起神父,感谢您的提醒。”

我:“仁慈的天主不会舍弃我们任何一个人,不论你是不是一再犯罪,要相信主与你同在,要将自己的喜乐建立在正确的基础之上,不要陷于诱惑。这次罚你回去念十遍《悔罪经》、十遍《天主经》。”

“好的,谢谢神父。”

我:“天上的慈父,因你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愿他藉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予你平安。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阿门。”

我:“天主已经宽恕了你,平安回去吧!”

“感谢天主!”

这位教友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以我的经验来看,像他这种情况,办一两次告解很难达到悔改的目的,很快他还会再来办告解。果不其然,两周后,他又来办告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