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史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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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国的变化

春秋时期两百余年霸政的演进,对各方面的影响归纳起来,分叙如下:

首先,周初封建,农业文化本限于诸侯所建的“国”以内。所谓国,即筑土为城圈,城圈内有宫室、宗庙、山林川泽,还有平时耕稼、战时当兵的平民。诸侯之亲属亦以国为中心而建立类似的城圈。此外广袤无垠的黄、淮大平原上,尽是出没无常的游牧或渔猎部族。故当时中原的农业文化,只有据点的逐渐增加,没有面的发展。平王东迁后,蛮、夷、戎、狄四处侵扰,其攻破城圈大肆劫掠与蹂躏诸夏之余,亦开始了解农耕生活之富裕和稳定,自然萌生钦羡之意。且华、夷既时通婚媾,复有“国交”,蛮、夷、戎、狄易于受到农业文化的感染,进而放弃游牧、渔猎生活,接受农业生活,乃极自然之趋势。加之各国霸主以霸政创兴后,诸夏大体上团结一致,彼等既不能恃掠劫为生,乃逐渐定居于城圈之外从事耕稼。城圈内的人见“野”里已无威胁,而人口增加,城圈内容纳不了,遂也迁到城圈外开拓耕地,为数日益增多。于是戎狄被消灭于无形,农业反而由城圈之内转到城圈之外,城市和乡村由是形成,而农业文化也就有了面的发展。

其次,经过两百余年的争霸战争,各国内部亦发生变化,国家组织因之改观。原来各国贵族分封在外的都邑,按照规定,最大的不能超过“国”的三分之一,后来因为兼并的原因,诸侯常将新得的土地,分赐予同宗子弟或有勋业的异姓功臣。这些分封在外的氏族,常乘国君暗弱或内乱的机会,竭力扩充实力;彼此之间,为了利害冲突,亦常发生战争和兼并的事件,诸侯无力干涉。积久之后,国家的政权遂逐渐旁落于少数势力雄厚的贵族手中,各国诸侯变成有名无实的国君。

卿大夫擅权之事,春秋诸夏各国均有,而以齐、晋两国最显著。

齐国的田氏本陈国贵族,于春秋初年因避内乱逃奔齐。田氏五传至田乞,田乞出任齐景公大夫,施惠平民,收纳人心。田乞还私自交好晋大夫范中行氏,联络外援,并救济齐国的贫困公族。于是齐国的贵族、平民,无不交口歌颂田乞,田氏益强。景公去世后,田乞以武力废嗣君,另立亲于田氏之阳生为悼公。时为周敬王三十二年(前488),吴王夫差大会诸侯于黄池之前六年。自后,齐国大权完全落入田氏手中,只待时机到来,田氏乃正式取齐君之地位而代之(前386)

晋国自献公开始,为了防止内乱,用各种方法将同宗贵族全部消灭掉,留在国内的公族,只有献公的儿子们。献公晚年嬖宠骊姬,杀太子申生,其他各子人人自危,相率出亡外国。自此以后,除预定继位的嗣子外,其他各公子被遣送到各国居住,几乎成为晋国定例。在这种情形下,晋国自然没有公族攘权的危机,异姓的卿大夫却因之获得秉政的机会。在国君逝世而承继人未定,或新君幼弱的时候,卿大夫自然容易擅权。这些异姓贵族大多是历朝功臣的后裔,因为世代都建功立业(晋因长期争霸,卿大夫之功业易见),家族地位日益巩固。春秋中叶,晋国有地位之世卿大族已有十家,彼此斗争兼并的结果,到“弭兵大会”时期只剩下六家,政出其门,即所谓“六卿专政,公室已弱”。六卿复党同伐异,争夺政权,无暇再顾及国际政治,此即自“弭兵大会”后,晋国退出争霸战争的原因。六卿剧烈争战,败者阖族被杀,如是者延续了百年。至周贞定王十六年(前453),兼并结果,仅存赵、魏、韩三家,晋地除曲沃与绛两孤城外,均为三家分占,晋君反而到三家朝见,以求自保。至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王室正式册封三家为诸侯,晋遂分裂为赵、魏、韩三国。有些史家亦以此年为战国时期开始之年。其后十七年,田和被周天子正式册封为齐侯。

由卿大夫而取得国君的地位,此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中间卿大夫们不知经历多少斗争,受到多少磨炼,才能生存,才有机会使本族坚强,进而凌驾他族,攫取君权。长时间的艰辛,使他们深切了解到组织松弛、层层分封的封建政体决不能适应新环境,所以他们在自己的封疆之内竭力推行中央集权,不再将土地分封与臣属世袭领有,而是直接派人治理,地方主管的升降黜陟,全视其才能与政绩而定。如此一来,行政效率被提高,君主权力被加强,声势自然迥异于墨守封建传统的家族。卿大夫既然用人唯才,于是平民中的佼佼者纷纷被收揽,用以增加势力,这些人成为“家臣”。有才干的家臣,随着“主人”权势的扩张,逐渐在政治上取得重要地位,一般依赖宗法关系而拥有特权的贵族,自然遭受无情的淘汰。

依赖宗法血缘关系而保有特权的贵族一旦开始没落,阶级的藩篱遂被打破,人们遂得到职业的自由。按照三代以来的制度,职业是世袭的,即所谓“士之子恒为士,农之子恒为农,工之子恒为工,商之子恒为商”。到了春秋时期中叶,履亩而税之,代替井田制度下的助耕公田,是促使农民可以自由转业的一大动力。原来助耕公田的办法,到春秋末年已弊窦丛生,因为农民多数仅致力于私田,公田收成减少。至周定王十三年(前594)时,鲁国已有废去助耕,按农民私田收获而征收定额田赋之改革(即实行“初税亩”田赋制度)。政府不管耕田者为谁,只要耕者纳税即可。于是土地可以自由转移。到中央集权形成后,农民正式脱离贵族羁绊,成为君主所委派的地方官治理下之人民,不再是贵族之私属,自然可任意转业。农人都能冲破“世守其业”的藩篱,其他工、商各界,更不问可知。还有许多没落贵族的子孙,也被迫不能再继续祖先的荣华,纷纷择业谋生糊口。于是封建制度下社会阶层的限制,终于被破坏无余。

除了上述各种演变之外,春秋末年,因为贵族阶级的崩溃,贵族文化亦随之没落,民间自由讲学应运崛兴,蔚成我国学术思想光辉灿烂时期,这一内容留待后面再讨论(见第四章第三、四节)

各国到春秋末年即开始酝酿各种变化,在蜕变的过程中,自然蛰伏不动,所以自越王勾践去世后的国际大局平静无波,一旦变革完成,各国遂脱颖而出,展开了一个崭新的局面——战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