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补陀洛迦山传》的不足
当然,盛熙明的《补陀洛迦山传》也有不足之处。由于它是第一本山志,没有文本可以参照,所以在格式的完备、叙写的规范和内容的丰富上,都有不如意的地方。如把自己的诗作编入山志的正文当中,这是否恰当,是值得商榷的。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与它对于整个普陀山文化的逻辑结构的确立相比,这些不足都是无足挂齿的。
但有些不足却是硬伤,有必要予以指出,如把唐朝诗人王勃的《观音大士赞》收入山志,以后各普陀山志大都遵循,以致此文隐隐成为颂咏观音系列诗文之滥觞。其实是有误的。盖因为王勃《观音大士赞》所赞颂的观音,并非是普陀山之观音。
证据一:年代完全不相符。
王勃是“初唐四杰”之一,生活的年代,大约是650—676年。而普陀山道场最早的开始,如果根据宋《宝庆四明志》的记载:“唐大中,西域僧来,即洞中燔尽十指,亲睹观音与说妙法,授以七色宝石,灵迹始著。”唐大中(847—859)是唐宣宗的年号,这已经是晚唐时期了。如果从标志性地表明观音上普陀山建立道场的“慧锷请观音”的故事开始,根据宋僧志磐所撰《佛祖统记》记载,也发生在同一时间:
唐大中十二年(858),日本国沙门慧锷礼五台山,得观音像,道四明,将归国,舟过补陀山,附著石上,不得进,众疑惧,祷之曰:若尊像于海东机缘未熟,请留此山,舟即浮动。锷哀慕不能去,乃结庐海上以奉之(今山侧有新罗礁)。鄞人闻之,请其像归,安开元寺(今人或称五台寺,又称不肯去观音院)。其后有异僧持嘉木至寺,仿其制刻之,扃户施功,弥月成像,忽失僧所在。乃迎至补陀山。
这段记载后来为元《大德昌国州图志》等舟山地方志所袭用。可见无论是“灵迹始著”的“西域僧燔指亲睹观音”传说,还是标志普陀山道场始建的“慧锷请观音”故事,都发生在晚唐时期,距离王勃去世都已经有二百来年了。王勃怎么可能为当时还没有踪影的普陀山道场观音写赞颂呢?
证据二:王勃《观音大士赞》所描述的“观音道场”非普陀山。
王勃《观音大士赞》前面的“序”中说,观音道场在“乾坤东畔娑竭海中”。“娑竭”是梵文,意思为“海”或咸海。佛教经典《妙法莲华经》及《华严经》所载八大龙王及十大龙王中,都有“娑竭罗龙王”。可见这是梵文话语体系里的内容。而有关普陀山的所有文化典籍,从未把普陀山所在的海域与“娑竭海”挂上钩,都是诗意地描述为“莲花洋”。可见此道场非普陀山道场。
那么王勃说的道场在哪里呢?笔者认为就是观音文化的起源地、古印度南部海边的“补陀洛迦”。从地理概念来看,那个地方便是“乾坤东畔”,也就是印度的“南海”。王勃说那个地方“云涛涌金色之山,圣阁起琉璃之界。巍巍宝座,凝然居自在之身”。在《赞》正文中他又说“南海海深幽绝处。碧绀嵯峨连水府。号名七宝洛伽山。自在观音于彼住。宝陀随意金鳌载。云现兜罗银世界。众玉装成七宝台,真珠砌就千花盖”。这里描述的观音道场,其实是指南印度海边那个道场,而非当时还没有踪影的普陀山道场。
再者《观音大士赞》中所说“王法贼盗,水火漂焚,恶龙恶鬼,毒药毒蛇;或被人推落金刚山;或恶风吹入罗刹国;或临军阵或值雷霆,若能仰告观音,应时即得解脱”的观音法力,也更符合印度观音文化中的有关内容。
证据三:王勃《观音大士赞》中的观音形象非普陀山“杨枝观音”。
众所周知,普陀山供奉的观音为“杨枝观音”。现珍藏于杨枝庵的杨枝观音像为唐朝大画家阎立本所画。右手持杨枝,左手托净瓶,珠冠锦袍,缨络飘披,袒胸跌足,端相庄严。而王勃《观音大士赞》中对于观音形象的描述,除了“璎珞遍身明皎洁”的装饰和“红纤十指凝酥腻,青莲两目秋波细”的女性特点比较一致外,其他都大异其趣,尤其是没有杨枝,也没有净瓶,而这恰恰是普陀山所供奉观音的最大特征。
王勃笔下的观音,是唐朝普遍流行的仕女化观音的形象,而非普陀山特有的杨枝观音。
综上所述,王勃《观音大士赞》的赞美对象,是泛指意义上的观音,而非普陀山杨枝观音的特指,自然他笔下的“七宝洛伽山”,也不是指舟山的普陀山,而是指南印度海边的观音道场。所以盛熙明《补陀洛迦山传》中有关普陀山诗文,收入他的《观音大士赞》,似乎值得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