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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蔡襄的政治思想

蔡襄(1012—1067),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今属福建莆田)人《东都事略》卷75, 《蔡襄传》。按: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载:“蔡襄,字君谟,兴化军人。”厉鹗《宋诗纪事》卷13,谓蔡襄“其先自光州固始入闽,家仙游,又迁莆田,遂为莆田人。”南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王十朋出任温陵(即泉州)太守,路过莆田访蔡襄故居,亦说其故居在莆田(见王十朋于乾道五年十月所撰《端明集》序,《四库全书》文渊阁本《端明集》卷首。本文所引《端明集》均为此本)。据蔡氏族谱记载,蔡襄原居仙游,后迁莆田,与上述所载相符。今福建莆田灵川东沙有蔡襄纪念馆。此地为蔡襄第三子蔡旻嫡传第四代孙蔡度定居地,这一带蔡氏家族繁衍发达,有三万多人。明代万历年间建有“端明殿”。新建纪念馆为1983年蔡氏后裔集资修建。。他是我国北宋时期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科学家,第一流的书法家。从仁宗天圣八年(1030)登进士入仕,到英宗治平四年(1067)逝世为止,先后在地方和朝廷为官达三十八年。他在政治上颇有建树,学术上多才多艺,著作宏富。欧阳修称赞他的诗文“清遒粹美”《欧阳文忠公集·居士集》卷35 ,《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王十朋颂其文章能“杰然自名于世”,有一种刚正之气《端明集》序。。传世文集,有《端明集》与《忠惠集》两种版本按:《宋史·艺文志》载,蔡襄文集有60卷,奏议10卷。《文献通考·经籍考》则作17卷,疑《文献通考》以奏议10卷合于集,总为70卷,而传刻讹误,倒其文为17卷。其实,襄集之初本,早在乾道初年王十朋就找不到全本。后来王十朋从兴化军官方访得蔡襄老家“善本”,重编为《端明集》36卷(古律诗370首,奏议64首,杂文584首),称其“比它集为最全”(王十朋《端明集· 序》)。清乾隆时编《四库全书》所收入的《端明集》为四十卷,已非王本之旧,但文渊阁本《端明集》还是现存襄集较好的本子之一。现存《端明集》与《忠惠集》有多种不同版本,各有短长。如能将各种版本汇为一编,详加校订(包括辑佚、点校),新编为《蔡襄集》出版,将是蔡襄研究的一大课题,亦为学术研究中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他是我国历史上很值得研究的重要人物之一。

就政治而言,蔡襄是北宋中期的改革派,“庆历新政”的台柱之一。他有一套治国安民的设想,有其独特的政治见解和主张,并在他从政的过程中身体力行,很有成效,功绩卓著。蔡襄早在仁宗时所上《进黼扆箴状》十四条《端明集》卷9。,其后在英宗时所上《国论要目》十二事《端明集》卷22。参见《国朝诸臣奏议》卷148 ,《上英宗国论要目十二事》。按:为节省篇幅,本文所引蔡襄《进箴状》和《国论要目十二事》,均不再注。中,提出了“修明政治”、革除旧弊等一系列改革方案,比较集中地反映了他的政治思想。同时,蔡襄在他的奏章、杂论、诗文和书信中,又从多方面阐发了自己的政治思想。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重要问题。然而,以往对蔡襄之研究,多从书法艺术或造洛阳桥的成就着眼,既缺乏全面研究,又忽视了对他的政治思想及有关学术思想之研究。我做了一个不完全的统计,新中国成立以来,各种报刊上发表有关蔡襄研究的文章十五篇,竟没有一篇论及他的政治思想或经济思想。几部《中国通史》或宋史专著中,提到蔡襄的只不过一两句话而已。有的先生说,“研究蔡襄,可以填补宋史研究的一个空白点。”而蔡襄的政治思想正是蔡襄研究中的一个空白点。抓住这个“空白点”作为突破口,是深入研究蔡襄,肯定他的历史功绩和历史地位的关键所在。这就是我写《略论蔡襄的政治思想》这篇文章,企图表其微意于万一,以纪念这位历史伟人的意向。

蔡襄的政治思想,包含以下四个方面的重要内容:

第一,主张强兵、富国为当今急务。

北宋至仁宗朝,表面上近百年“无事”,实际上潜伏着种种危机。搜刮虽多,而财用匮竭,养兵百万以上,而战斗力却很差,患了“贫”(指三司掌握的财政而言)、“弱”(指对辽、夏的抗御能力而言)的顽固症。仁宗在位四十一年,“因循之弊”产生恶性循环,到英宗继位时,宋王朝已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一切都是得过且过的衰敝样子。这使主地阶级内部一些较有远见的人物普遍感到担忧。于是,自仁宗以来,不少有识之士一再提出改革时弊的要求,“富国强兵”成为人们追求的目标。这就是蔡襄提出“强兵”、“富国”为当时急务的历史背景。它既是蔡襄政治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又是时代思潮的反映。蔡襄说:

臣近上《国论要目》十二篇,以谓当今之急务:强兵为第一事,富国为第二事。欲修治道,自此而始。兵不强则国不富,国不富则民不安。是故始于治兵,而终于安民,本末之论也。《端明集》卷22,《论兵十事》。按:《诸臣奏议》卷121题为《上仁宗论兵九事》,文末注“治平元年上,时三司使”,与《端明集》稍异。“上仁宗”应是上英宗之误。

在这里,蔡襄把“强兵”、“富国”、“安民”联系在一起,从总体上加以考虑,这是很有见地的。因为当时禁军约七十万,厢军约五十万,且由边防告警,还时有增兵。这样,养兵一百二十万以上。当时一年总计国家收入不过缗钱六千余万,而养兵之费约及五千万,是天下六分之物五分为养兵之用。兵日益多,官日益冗,财物有限,而支费无涯,这就是当时“国之所以贫”的原因。所以,蔡襄说“今天下大患者在兵”。要讲“富国”,必先用意于兵,然后可言“富国”之术。

如何才能“强兵”呢?蔡襄针对北宋中期王朝军队存在的许多弊端,提出刷新整顿的建议。他指出宋王朝军队要改革,就要从“将权不专”、“将官不久”、“练军不实”、“官名不正”等方面加以整顿。他的这些意见,实际上触及北宋军事制度中,将帅无决定兵权,“兵无常帅,帅无常师”,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军不练武,兵无艺能,主帅与部属“客礼相接”、“无节级相辖”、“号令不能相通”等弊病的要害,是很大胆的尖锐之议。他认为,要改革,就要先正官名。“官名既正,则将权可专;将权可专,则练军必实;练军必实,则所用之兵必寡;所用之兵必寡,则易于供馈。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或朝廷疑其成军之后其力难制,则事平之日分散其权可也”。蔡襄所撰《论兵十事》还提出“强兵”须做五件实事,一是“消冗”,即消除冗兵这一最大的弊病;二是“去老弱”;三是“省兵”;四是“训练”;五是“立兵法”。在他看来,改立军法是事关成败的大事。尤为重要。蔡襄为此专撰《请改军法疏》《端明集》卷23。,认为这是选拣精审,整顿军队的至急之务。蔡襄在《乞大为边备之要》中,又提出六条:“一曰变军法;二曰委兵柄于必战之人;三曰择偏裨于行阵;四曰去无用之兵;五曰分守兵与应兵为首尾救援之势;六曰择要害郡县之官”。《端明集》卷19。蔡襄说,如果上述五条具备,可以兵少而精、国用富饶;如果上面六条做到,才可讲边备。若因循旧弊,便无可胜之期。这些,都是提倡改革,以致强兵之论,充满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

蔡襄把强兵与“谨财用”联系起来考虑,进而讲求其“富国”之术。他的“富国”之术,实际上就是他的财经思想。这里,仅从政治思想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概括而言,有这样三个基本观点:其一,“度所入,量所出。”他认为,治天下者如治家。政府的财政收入与支出要有个通盘计划,不能乱支乱用。宋王朝宰相不知兵,枢府不知财,三司不知藏,这是国不能“富”,兵不能“强”的大问题。他一针见血地击中了宋王朝理财问题的要害,力主改革这种积弊。其二,“去冗”、“减费”。在蔡襄看来,“富国”的首要是“去冗”。冗兵是最大的问题,其次就是冗官、冗吏。他提出精简“去冗”,可以省费,又可清明吏治。他还主张节制一些不必要的开支。比如,蔡襄上书仁宗反对修开宝寺塔。他说:“一塔之费数百万钱,一钱之资皆生民膏血,当此多事匮乏之时岂可虚费!若施于土木果有福利,以之助军须少宽民力,此岂独无福利哉?”他要仁宗“必以边事为忧,必以苍生为意”,不可枉费于无用。《端明集》,《乞罢修开宝寺塔》卷16。他希望皇帝能提倡“俭约之德”,惩戒浪费之失。对于贪污国家财物,他主张要严惩不贷,还要防微杜渐。其三,“富国”不宜“诛求”、“苛剥”。蔡襄认为,“为天下者,欲天下之财非以自奉,将以致天下之安也。”国家的财政收入要注意民众的承受能力,同时又要有所规划,不能滥用,不可随意向下诛求。急于求利而招怨乱,是很危险的。他举汉武帝远事征伐,赋税过重,唐德宗用卢杞之辈专为记得剥税造成的恶果为历史教训。指出:“若专奉公家不究民病,所得则寡,其失则多”。“自古剥下无厌而民不乱,诛财无已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端明集》卷26,《论财用札子》。《诸臣奏议》卷101,题为《上仁宗论民不可不恤财不可不通》,文末注:“庆历四年上,时知谏院”。可见,蔡襄的“富国”之术不同于一般,颇有进步性。他的“富国”主张,实即是他的理财思想。他不仅有言论,而且付诸实行。他在地方上任知州、转运使等职,尤其是晚年任三司使期间为实现“富国”作了很多努力。他提出不少改革措施,在理财方面是有贡献的。

上述蔡襄“强兵”、“富国”之论,是时代的产物。他在“庆历新政”中是力主改革的促进派,起过重要作用,应当肯定。

第二,主张“收材选能”是为政之首。就是说,注重贤才,把是否得人才、能用人才视为安邦治国的首要问题来加以考察,这是蔡襄政治思想的重要内容,也是它的核心。

景佑三年(1036),当时主张改革的代表人物范仲淹上《百官图》,揭露当朝宰相吕夷简擅权营私,因而得罪被贬饶州(今江西鄱阳)。当时的名士余靖、尹洙、欧阳修等人起而为范仲淹辩护,亦先后被贬逐。司谏高若讷讨好吕夷简,不肯谏言,欧阳修写信予以谴责,高若讷竟把信拿去作“罪状”。蔡襄对此愤愤不平,他作《四贤一不肖诗》,歌颂范仲淹等人的贤才和品德,讽刺时政,斥责高若讷不肖,主张在用人问题上实行改革。蔡襄因此名重于世,被誉为改革派的喉舌之一。庆历三年(1043),仁宗更用辅相,亲擢欧阳修、余靖、王素三人为谏官。蔡襄在上仁宗《言增置谏官书》中认为,这三人“忠诚刚气”,是“特立之士”,用为谏官,万人称庆。他说:“任谏非难,唯听谏之难;听谏非难,唯用谏难。”他针对当时某些邪恶之人用所谓“好名”、“好进”、“彰君过”等流言蜚语来诋毁谏官的情况,对此作了深刻的分析论证,要仁宗不听流言,信用贤才。他还给欧阳修等三人写了一首诗作贺,辞多激劝,很有进取精神。欧阳修等人以诗荐于仁宗。不久,蔡襄亦知谏院,当时谓之“四谏”,颇有盛名。他上书言增谏官得人和纳谏之重要,他写诗作贺新谏官,实际上都是讲得人才的重要,宣传改革势在必行,充分反映了他的政治见解是很有深度的。

蔡襄关于举贤任能的政治观点,大抵可归纳为三点:第一,“任材以宜”。他对当时建官制度的弊病作了深刻的揭露,指出不计才能,不考功绩,只凭资序,攀缘而进所造成的严重问题。他说,皇帝御群臣,称职者用之,不职者去之;有贤才者进,无才无德者退,这是理所当然,也是刷新吏治,改革政治的重要之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蔡襄还注意到改革科举取士之弊。他说:“圣人能无为治天下。天下之事至众也,何以无为而能治之?百官无不为也。百官修职,则万务举矣。何以致百官之职毕举?在择官也。择官在于取士。”《端明集》卷22 ,《国论要目·择官》。而当时不管是制科、进士科、明经科,都有些问题,存在着科举制度本身与现实政治需要的矛盾和缺陷,恩荫的弊端更多。为此,他在《论改科场条制疏》《端明集》卷23 ,《论改科场条制疏》。中,列举事实,对科举取士问题提出了许多具体的改革方案,不失为切中时弊的好主张。第二,“委之欲专”。蔡襄认为,人才对于为政、治国,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有了人才而不能很好使用,即等于失去了人才。例如,对范仲淹、韩琦的任用,蔡襄就发了很多议论,说明自己的见解。他希望仁宗能“拔贤才,收众策,不惮改作,以成大功天下”。他指责吕夷简执政以来,屡贬言者,是排斥忠贤,压制人才。他在许多奏章里,反复论证重用贤才、改革旧弊的重要性,充分说明蔡襄政治思想中有关人才观、人事主张是进步的。第三,“知人善任”。蔡襄认为,要改革政治,提高行政效率,就要能“知人善任”才好。他说,人各有所能,各有所不能,不可能一人兼数智,样样都“通”,成了“全知”、“全能”。要紧的是观其所长,随才而任之,扬长避短,以达到“知人善任”。比如,当时的知制诰、谏官欧阳修是一代贤才。而当宋廷任命其为河北都转运使时,蔡襄就认为不对,“惜任人之体”。他在《乞留欧阳修札子二道》中,详尽地阐明了他的观点。蔡襄政治思想中关于识才、用才的人才观,还有一点就是主张荐举人才,以革除按“资序”的旧例。他说:“臣闻人主择宰辅,宰辅择长官,长官择僚佐,此至治之要,至简之术也。”《端明集》卷25 ,《乞令御史中丞举荐属官状》。他的基本点在于主张改革择官的旧规,要用荐举的办法(包括保举连坐之法)来发现人才,选拔贤能,这具有普遍的意义。他还从自身做起,亲自荐举不少有用人才。甚至连被朝廷处罚的人,他认为有才能而且处置未妥的,他也敢于公正地为其申明情况,求所当用,以达收材选能的目的。

第三,主张兴礼劝学以正风俗。

与同时代的其他政治家一样,蔡襄是崇儒重道,主张以“礼”治天下的。所谓“礼”,就是指君臣父子、尊卑上下、纲纪名分等一整套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和伦理道德。礼制不可以混淆,名器不可以假人,它是治心、治家、治国、平天下的准则。所以,他说:“治天下不由礼者,莫能至也。”而这个“礼”如何普及、如何推行呢?这就必须学习儒家经典,向受教育者灌输儒家的那一套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宣扬封建的仁义道德。这就是兴儒以明礼,明礼以正风俗,相因相成的道理。在这方面,蔡襄的见解有如下三点:

其一,是要“跻俗于礼”。即要求整顿纲纪,兴立典制,以纠正当时社会的坏风气。这不同于一般性的议论,也不同于专讲封建典制的那一套,而是针砭北宋多年积弊,力求改革。可见他的政治思想是积极的,是要有所作为的。其二,是要“兴儒学,敦教化”。蔡襄认为,要使社会风气有所好转,就得革新政治,重视儒学,从教育入手。他指出,治理天下国家,不在于求神拜佛,要之兴礼制,行仁义。他在《里医之言》这篇杂论中,以里医辅药疗病的三道方法来譬喻治理国家弊病的道理。他强调要从根本上治疗。他说,天下世间俗习愈久,积弊愈深,为治愈难,这并非儒家的仁义学说不灵,是因有邪说混淆之故。关键是要排干扰,兴儒学,宣扬并实行仁义礼制。他说:“孔子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其人举之而已。’举之,奈何?曰:‘如医之言。'”《端明集》卷34,《里医之言》。他用现实生活中浅近的事例,以阐发深刻的政治见解。蔡襄还特别注意到“教育人才,先由学校”这个重要问题。即注意到培养国家有用人才,学校教育极为重要。他在两知福州、泉州时,积极提倡兴立儒学,亲自过问教学内容,对培养人才是有功绩的。其三,是“明令戒谕”。蔡襄认为,治国仅靠“一断于法”不行,移风易俗,要靠“礼”,要善行教化。然而,如上所述,他又认为,当时上自朝廷下至民间的习俗积弊至深,单靠兴儒讲学,建立礼制,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必须辅以必要的行政命令,明文规定,下令戒谕。即政教并行,以正鄙俗。蔡襄所撰的《福州五戒文》,就是这类戒谕文字的代表作。它是针对当时社会存在的问题而提出的,具有重大意义。此外,对当时巫觋主病,蛊毒害人之类,蔡襄也严加禁止,并选择一些人,教以医药,使为民治病。他为匡正风俗,扭转社会不良风气,作了许多努力,客观上着实为人民办了好事。这既是他的政治思想的体现,也是他的好政绩。

第四,主张“安民济世”为治道之本。这也是蔡襄政治思想很突出的特点。

蔡襄进谏、为政、处事,莫不围绕着“安民”这个中心。他的所谓“安民”,就是要使老百姓各得其所,安居乐业,安分守己,不要犯上作乱,以达到国家安宁,天下太平。他认为,这是治道的根本。这里面,有他的阶级性,也有其历史的进步性,有很多精彩可取的卓越之见。安民济世,是贯穿于蔡襄整个政治思想之中的。他的主要观点,概括而言,也用三点:

第一,“禁奸豪,均民力”。蔡襄在《国论要目·安民》中写道:

禁奸豪,均民力,使民各得其分,而安其所,是谓之安民。

他的这个“安民”主张,是与众不同的。它的基本点在于:要使百姓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去进行生产,从事各自的职业,既不要随时科取,役民过多,使老百姓负担过重,又要抑制豪强,不使奸豪扰民乱俗。他在许多奏章和诗文里,反复阐发这种观点。他抨击吕夷简身为宰相而不管“安民济世”这件大事。他力主“保民”、“安民”、“宽民力”,都是为了使人民“各得其分,各安其所”,达到安民济世的目的。这在政治上是高明的,很有远见卓识的。

第二,“恤穷民,除恶吏”。蔡襄说:

臣闻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又闻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知民不可不恤… …《端明集》卷26,《论财用札子》。又,《诸臣奏议》卷101。

在这里,他的着重点在于讲“安民”是治道的根本,而“安民”又须体恤民间疾苦,以相对减轻剥削为上策。他在奏状里,指出当时老百姓“破家流离”、“十室九空”、“呼天苦诉”的社会现实,给宋王朝敲起警钟,要求改革,提出救弊之术。他认为,要安抚百姓,就要整理吏治,赏善罚恶,除掉害民的恶吏。他说,皇帝派出安抚使巡行四方,一要选任得当,才能推扬“德音”;二要戒励使者切实注意“安民”这个大事。如果恶吏不除,穷民不恤,派出使者巡行便毫无意义。蔡襄提出的一些意见和建议,不失为“安民”救世的良方,但在病入肢体的北宋中期社会和盘根错节的官僚政治中,这种“良方”实际上不可能从根本上奏效的。不过,有这种“良方”,总比没有要得好多。事实上,蔡襄在知开封府、两知福州、泉州时,他所采取的“安民”措施,客观上就对人民很有好处。蔡襄实不愧为有宋一代的贤臣。

第三,“实惠以利民”。蔡襄认为,当时宋王朝因循旧弊,形势至危。水、旱、蝗灾害,都是由于“人事、政治阙失”所致。在这种情况下,要“安民”济世,不了解百姓的疾苦不行,了解民间疾苦,如不切实采取措施予以救治更不行。他大声疾呼,主张上自皇帝,下至各级官吏,都要“实惠于下,以利百姓”,方能达到“安民”的目的。蔡襄从政数十年,他提出的政策、措施,可以说都是围绕着“安民”这个“治道之本”,从“实惠于民”着眼的。他为此竭尽了心力,客观上替人民办了许多切实的好事。诸如,蔡襄在知福州、任福建转运使时,奏减漳州、泉州、兴化军人户身丁米(钱);奏请“相度”沿海防备,整顿海防,组织士兵教练舟船、谙习水势,以维持社会安定,保境安民;在知福州、为福建转运使、知泉州时,在莆田、神州、泉州等地,倡导兴修农田水利,关心百姓生产;促成建造泉州洛阳桥(即万安渡石桥),便利交通运输,对泉州一带的生产和海外贸易的繁荣与发展,起了重大作用。正因为他能体恤民间疾苦,为人民办实事做好事,实惠于百姓,福、泉一带人民为他立“德政碑”,建生祠,在洛阳桥边勒石纪念。蔡襄成为人们崇敬的好官的楷模。有的同志说,蔡襄是北宋的一位卓有贡献的清官,是闽人治闽最有成就的一个典范。这是不为过誉的!许多以歌颂蔡襄政绩为主题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至今在民间广为流传,足见其影响之深远。

以上从四个方面扼要介绍了蔡襄的政治思想。蔡襄政治思想是丰富而深刻的,应当深入研究。其中,有两个明显的特点,一是对北宋社会和官僚政治中存在的积弊深感焦虑和愤懑,强烈地渴望和要求改革,处处阐发必须改革的主张;二是对当时百姓的沉重负担和民间的疾苦怀着同情和体恤之心,大声疾呼要安民救世,整整强调要注意“安民”是治道的根本。他的种种见解和主张,集中到一点来概括,就是:化民莫如善教,修政莫如择官,威戎莫如理兵,强国莫如丰财,济世莫如安民。他的这种政治思想贯穿着改革的精神。所以,研究蔡襄的政治思想,首先要着重研究他的改革思想。

至于如何才能实现他所描绘的政治图案,实践其改革主张呢?蔡襄把希望寄托于皇帝身上。他认为,只要皇帝国柄独揽,不要大权旁落,同时又“英明善断”,天下之事就好办了。这是一种尊君思想。这种尊君思想,是中国封建专制主义在宋代进一步发展和加强的反映,是当时的一种政治思潮。蔡襄既尊君,又对君有所要求。第一,他认为,治国之要,莫大于用人。如果说,天下无可任之贤才,则厚诬于世。关键是人主是否会发现人才,举贤而用之。他说,汉、唐之兴,驱驭英雄以成大功业的,都是秦、隋所弃用的人。这是一条极重要的历史经验。第二,蔡襄认为,作为皇帝,必须是言必信,令必行,严明法令,加重权威。因为“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第三,“好问益广”,“兼听则明”。皇帝要“明”,就要广开言路,多方面听取意见。同时,既要“兼听”,又要“善断”,要赏功罚罪,法以“至公”;要明是非,辨奸佞。蔡襄特别强调“明谏”。他希望仁宗能仿效唐太宗那样,把他所进谏应兴应革之事(即所上《进黼扆箴状》)贴在皇宫的屏风上,以便时常“省察”督促实现。在他看来,皇帝能做到上述三条,便能天下大治,太平可致。蔡襄这种政治观点,除他的阶级性外,也有其合理的内核,不无可取之处。因为在封建社会里,皇帝在某一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对某些事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他的尊君思想,又是时代的产物。我们要历史地看待这个问题。正因为蔡襄对宋王朝、对仁宗忠心耿耿,所以,仁宗对他很器重,赐襄母冠帔,特赐字“君谟”,这在宋代大臣中是罕见的“殊宠”和荣耀。

综上所述,蔡襄是宋一代名贤,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改革家。他对“庆历新政”所起的作用“尤多”《欧阳文忠公集·居士集》卷35,《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对北宋中期的政治改革是有贡献的。他的政治思想包罗广阔,见解深刻,颇有可取之处。当然,也有其阶级烙印,这是时代和阶级的局限使然,不能苛求于古人。他期待和要求刷新政治,提倡和推行改革,“安民”济世等许多卓越的政治主张,是宝贵的历史的精神财富,非常值得研究、批判继承。


——原载《学习月刊》1987年第9期。收入《蔡襄及其家世》论文集,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