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从2004年乌克兰大选看俄罗斯的失误
2004年年底、2005年年初的乌克兰总统大选已经尘埃落定,在冬日的寒风狂雪中,基辅的“橙色革命”将尤先科送上了乌克兰政治权力的巅峰。每一次权力更替之后,总是有的人欢呼雀跃,有的人唏嘘不已,有的人黯然神伤,有的人痛定思痛。而众所周知,尤先科的胜出对俄罗斯总统普京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很显然,普京在这次乌克兰选举中遭遇到了其执政以来在外交方面的重要失利。
其实,乌克兰的走向关乎俄罗斯的战略利益,普京极其重视乌克兰此次选举。从2003年开始,俄就未雨绸缪,多方做乌克兰的工作,力图争取有利结果。但事实表明,俄罗斯的前期准备未取得明显成效,关键时刻的决策存在诸多失误之处。
一 战略误判
第一,低估了乌克兰人希望变革的愿望。库奇马当政期间,乌克兰经济增长缓慢,民众生活水平未明显提高。1999年同1991年相比,乌克兰国内生产总值累计下降了55%,是独联体国家中经济下降幅度最大的国家。直到2000年,乌克兰经济才首次出现恢复性增长。尽管近几年乌经济持续保持增强,但东西部经济差距却进一步拉大。乌克兰东部地区由于俄经济增长的拉动以及俄乌经济合作的增强而增长较为迅速,但西部地区由于中东欧国家相继加入欧盟,贸易环境变化而增长缓慢。经济增长的不平衡引发社会的分化和政治立场的差别。与此同时,21世纪初乌克兰政治黑幕重重,仅与库奇马有牵连的政治谋杀案就有多起。乌克兰民众普遍有希望政治革新的心态。而俄罗斯将亚努科维奇视为库的接班人加以支持,无形中背上了“政治包袱”。
第二,“把宝压在了政治失利者的身上”。进入21世纪,独联体国家的政治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但俄罗斯并未因此而对邻国精英采取新的态度,反而继续秉承“美好而又过时”的传统,把希望寄托在旧的政治精英身上。这使俄罗斯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像愚笨的恐龙”,整整一年俄罗斯都企图积极影响近邻的国内政治,但“俄罗斯领导人不善于弄清邻国政治形势”,在乌克兰、格鲁吉亚和阿扎尔自治共和国,俄罗斯都支持比较弱的一方,从而使库奇马和阿巴希泽的权力危机变成了俄罗斯的政治失败。俄罗斯专家认为,“错误不在于干预行动的本身,因为干涉是不可避免的,而在于干预的具体形式”,俄罗斯将自己的全部力量投入支持注定要失败的政治力量,俄罗斯在阿扎尔还可及时地抽身,而在乌克兰把自己与对亚努科维奇的支持捆在了一起,俄罗斯已没法与旧执政者的错误划清界限了。
第三,对乌克兰国内政治斗争的复杂性估计不足。尽管都是原苏联国家,但乌克兰在2004—2005年时的政治与社会发展已与普京治下的“可控民主”多有不同,“过去的政权模式在乌已经过时”,乌克兰的“多党制和开始对政府持怀疑态度的平民社会”使乌克兰现政权难以“操盘”选举进程。
第四,对西方在乌的多年“经营”警惕不够。除大选期间西方势力在乌的积极活动外,美国早在多年前就通过扶持乌克兰中小企业、推动乌克兰私有化进程等手段在西乌克兰培植亲美势力。与此相反,俄罗斯则更多通过能源、炼钢领域的合作拉拢乌克兰金融工业寡头。俄的做法在乌克兰政治稳定时效果明显,但在政局变动特别是全民选举过程中却弱点尽现。尽管精英和寡头有着重要的政治、经济影响力,但他们不可能控制每一个选民的选票。
二 难以割舍“老大心态”
尽管自2004年后,俄罗斯通过深化能源合作、推进经济一体化进程、在刻赤海峡问题上对乌让步等手段,在乌克兰影响有所回升,但俄罗斯仍未将乌视为平等伙伴。大选前,普京与库奇马与亚努科维奇的往来会晤“走马灯”一样频繁,普京还几次亲赴乌克兰为亚努科维奇拉票。亚则表示乌克兰放弃加入北约,许诺将俄语作为第二官方语言、允许乌克兰公民拥有乌俄双重国籍,给人留下一种库、亚听命于俄的印象;第二轮选举后,正当欧美断言投票舞弊之时,普京却迫不及待地祝贺亚氏获胜,力图造成既成事实,让愤怒的乌克兰人火上浇油;乌克兰反对派开始街头抗议、提出一系列政治要求后,普京又公开表示乌克兰不应修改选举法、更换中央选举委员会,使人感到俄罗斯仍一如既往地对乌克兰颐指气使。
但同时,俄罗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和影响有所消退。正如《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主编卢基扬诺夫所言,“俄罗斯作为一种社会――经济或者政治模式的吸引力正在消退”“这种衰弱是一个信号,表明俄罗斯老大哥的保护在确保他们控制政权方面几乎毫无作用”。结果就是,独联体的政治精英们会因此奉行一条更加独立于莫斯科的路线,寻求其他也许更加强大的国际事务参与者的支持。时任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卡拉加诺夫对此忧心忡忡,他认为,“如果我们不能提供一个在经济上切实可行、在政治上具有吸引力的模式,其他独联体国家将转向欧盟”。
三 策略选择错位
21世纪初,普京在国际上备受推崇,甚至出现了一种“神话普京”的现象。但普京也有关键时刻优柔寡断的弱点,这在“库尔斯克号”沉没、别斯兰事件中都有所体现。
此次,当尤先科的势力开始“橙色革命”、乌克兰局势进入风口浪尖之际,普京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对乌克兰政治危机冷眼旁观。与此相反,欧盟官员却纷纷“空降”基辅,索拉纳、克瓦希涅夫斯基等成为主要调解人和库奇马解决危机的顾问,而当时的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格雷兹洛夫却“只当了个观察家的小角色”“没有掌握主导权”,俄罗斯实际上将乌克兰政治冲突的调解权拱手让给了西方。
四 “软实力”培育不足
针对这次俄罗斯在乌克兰失利的原因,帕夫洛夫斯基提出了一个几乎已成为官方立场的观点:美国及欧盟的行动更具攻击性。帕夫洛夫斯基表示,“俄罗斯政治家准备的是选举,不是别的什么。而对手则恰好是另有所谋”。他引述美国在拉丁美洲的行动作为例子:“策划由外至内的革命,在拉美是正常现象。现在只不过是转移到了另一个半球。特工部门的直接干预已经过时。比如,在美国派驻拉美的和平队(1961年在美国成立的向发展中国家提供技术服务的组织)中既有特工人员,也有相信自己是在为这些贫穷国家的改革服务的政治理论家。”
对帕夫洛夫斯基的看法,俄罗斯国内莫衷一是。但现实主义的分析家认为,“现代软实力的一个本质在于,无法抓住它的载体。前往一个国家建设公民社会、宣传选举权甚至统计出生率的专家通常不是特工人员,没有统一的行动网,其活动也是公开的。他们甚至不是某个国家的代表,而多在国际性基金组织中工作。所以,既然没有秘密活动,应该就没有阴谋。可是不知怎么就形成这样的结果:摩尔多瓦人反对学俄语的游行是公民社会的体现,而拉脱维亚的俄罗斯人要求学俄语的游行则不是”。
的确,美欧在这次乌克兰大选过程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软实力”,而俄罗斯却未能向乌克兰提供一种有吸引力的“价值观”。尽管帕夫洛夫斯基认为西方的民主制度“不能被东欧完全接受”,并认为俄罗斯将在2005年确定这些价值观的定义,但是大多数分析家对于克里姆林宫能够为其独联体邻国提供什么样有吸引力的目标和鼓舞人心的观念都语焉不详。一些人认为,克里姆林宫几乎不可能制定出任何这样的整体规划。俄罗斯著名政论家维塔利·特列季亚科夫认为,“目前只有历史传统在拯救我们,它以某种方式使这一区域避免了(在苏联解体后)四分五裂。我们提不出能够在意识形态力量上与苏联共产主义或者西方自由主义势均力敌的价值观”。正如俄罗斯《新闻时报》文章所强调的,“对乌克兰的争夺将是长期的,只有使用美国‘软实力’的方法才可能获胜。在这个作为东西方穿堂院的国家中,苏联式的方案早已失去了意义”。
五 影响选情的手法粗糙
为影响此次乌克兰总统大街,俄罗斯投入了巨大力量: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俄罗斯政治研究所所长马尔科夫到基辅为亚努科维奇助选;普京政治顾问帕夫洛夫斯基的有效政策基金会开通了“乌克兰选举”网站;俄罗斯官方背景的媒体为亚努科维奇摇旗呐喊,对尤先科大肆抨击。
然而与西方的全方位渗透相比,俄罗斯的上述做法目标定位不明,未针对不同阶层、地区的选民制定不同的策略,宣传方式直白露骨,“甚至引起乌亲俄派的反感”。时任国家杜马外交委员会主席康斯坦丁·科萨切夫认为,俄罗斯应为独联体国家“提供一些易于理解和有吸引力的东西”,以使这些国家的政府有理由与莫斯科合作,他特别强调:“西方这么做时打着民主化的幌子,而我们这么做看起来却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虽然带有明显的地缘政治潜台词,他们总还是在直接向人民宣传民主的口号,而我们却过于明显是在追求俄罗斯的利益。”
影响其他国家的政界和商界精英、支持别国大选的候选人、为反对派提供经费,这是积极对外政策的重要手段。但俄罗斯智囊人士在反思乌克兰大选进程时认为,“莫斯科使用这些手段就像是在电话中表演独奏曲,俄罗斯没有组织能力和智慧来玩好这种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