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与模糊语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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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贴切:标准与方法

摘要:求贴切,是语言锤炼的基本要求与基本出发点,它主要涉及所选用的语言是否更佳的问题。判断语言是否贴切主要可以用以下两条标准来衡量:一是用词是否恰当,是否最具表现力;二是用词是否得体。讲求语言的贴切,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注意词义范围的大小;二是分清词义的轻重;三是辨明词义的着重点;四是结合上下文意。

关键词:语言;贴切;标准;方法

讲准确,是写作中语言表达的基本前提,它主要是要求“辞达”;求贴切,是语言锤炼的基本要求与基本出发点,它主要涉及所选用的语言是否更佳的问题。那么怎样判断语言是否贴切呢?主要可以用以下两条标准来衡量。

第一,用词是否恰当,是否最具表现力。法国19世纪著名作家福楼拜说过:“我们不论描写什么事物,要表现它,唯有一个名词,要赋予它运动,唯有一个动词,要得到它的性质,唯有一个形容词。我们必须不断地苦思冥索,非发现这个唯一的名词、动词或形容词不可。仅仅发现与这些名词、动词或形容词相类似的词句是不行的,也不能因为思索困难,就用类似的词句敷衍了事。”这个“唯一的名词、动词或形容词”就是最恰当、最具表现力的词语。据说有一次苏轼与黄庭坚、苏小妹谈写诗,苏小妹出题说:在“轻风”与“细柳”,“淡月”与“梅花”之间添一字而成诗。黄庭坚云:“轻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苏小妹说不好。苏轼改为“轻风摇细柳,淡月映梅花”。小妹仍说不好,并改为“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苏轼与黄庭坚皆拍手称妙。“舞细柳”与“摇细柳”“扶细柳”,“隐梅花”与“映梅花”“失梅花”等,在表达上并无正误之分,然而有优劣之别。既然是“轻风”,无论是用“舞”还是用“摇”,语义都显得过重,唯有用“扶”才能准确地表现出“轻风”与“细柳”之间的柔和相谐的情状;既然是“淡月”,说它“隐梅花”则有失真实,说它“映梅花”,则有点夸张,只有“失梅花”才能与“淡月”相配——淡淡的月光下有一树梅花,那洁白的梅花使得淡淡的月光仿佛消失了一般。由此可见,这个“扶”字,这个“失”字,就是唯一的动词,就是最恰当、最具表现力的词语。

第二,用词是否得体。说写者与听读者总是处在一定的关系之中,如果说写者能注意到听读者这一对象去选择词语,这就叫得体。俗话说什么藤结什么瓜,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描写一个人的言行,所选用的词语跟他的身份、地位、性格等相符合,这也是得体。例如:

(1)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鲁迅:《孔乙己》)

(2)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鲁迅:《孔乙己》)

(3)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鲁迅:《阿Q正传》)

例(1)和例(2),描写拿钱的动作,一般用“拿”“掏”“取”等动词,鲁迅先生在这里却选用了另外两个动词:“排”和“摸”。孔乙己本是穷困潦倒之人,却摆出有钱人的气派。这一个“排”字,就传神地表现出了孔乙己装腔作势的神情和爱虚荣的心理。后来他不再是“排出”大钱,而是“摸出”。这一个“摸”字,就准确地描写了孔乙己走入绝境之时的可怜相。这两个动词还深刻地表现出了孔乙己前后生活境况所发生的变化。

例(3),同样是掏钱买酒喝,阿Q的动作与孔乙己相比就大不相同。他从城里偷东西得了钱回到未庄,在酒店打酒时,阿Q“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这一个“扔”字,就描写出了阿Q“发财”时得意忘形的神态和他的精神胜利法的性格特征。虽然孔乙己和阿Q同样具有摆阔气的心理,但是孔乙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扔”钱的动作,他毕竟是读书人、斯文人。

由此可见,上面的三个动词运用得非常得体,不但“扔”不能用于孔乙己,就是同样用于孔乙己的“排”和“摸”,也不能交换使用。

那么怎样才能做到用词贴切呢?我们认为,讲求语言的贴切,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注意词义范围的大小;二是分清词义的轻重;三是辨明词义的着重点;四是结合上下文意。下面我们结合一些著名作家的作品来加以分析与讨论。

一 注意词义范围的大小

同义词的细微差别,有时表现在词义范围有大小之分。如果忽略了词义范围的差别,那么我们在表达思想的时候就可能失之片面,或失之笼统。要准确选用表范围的词语,就应该注意这些方面的问题:要注意合乎事理,要注意表达的着重点,要注意所指时间的长短。

(一)要注意合乎事理

例如:

原文:我们抗日军民热烈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彻底粉碎了敌人围困的阴谋。(吴伯箫:《记一辆纺车》,《人民文学》1961年第4期)

改文:我们边区军民热烈响应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伟大号召,结果彻底粉碎了敌人困死我们的阴谋。(《记一辆纺车》,见初中《语文》第4册)

大生产运动只是在陕甘宁边区开展,因而参加者也只能是边区军民。原文用“抗日军民”,外延太大,不合历史事实,因此改文用“边区军民”这一外延较小的概念来替换。

(二)要注意表达的着重点

例如:

原文:他一一去问刚才行手术的病人,用生硬的中国话直接问病人:“好不好?”(周而复:《诺尔曼•白求恩断片》,见《中国现代散文选•七》)

改文:他一一去看刚才做过手术的伤员,用生硬的中国话直接问:“好不好?”(《截肢和输血》,见初中《语文》第1册)

“屋子”和“手术室”,是属种关系的概念。原文用的都是属概念,一般说来这是可以的,然而整篇文章是围绕抢救伤员这一中心展开的,为了表示强调或突出中心,改文用种概念显得更为合适。

(三)要注意所指时间的长短

例如:

原文:那是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吴伯箫:《记一辆纺车》,《人民文学》1961年第4期)

改文:那是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月。(《记一辆纺车》,见初中《语文》第4册)

原文:春天4、5月间禾苗出土时间,也正值狂风肆虐的时期。(竺可桢:《向沙漠进军》,见《人民日报》1961年2月9日)

改文:春天四五月间禾苗刚出土,正是狂风肆虐的时候。(《向沙漠进军》,见初中《语文》第3册)

“时候”“年月”“时期”都表示时间,三者的主要区别是:“时候”指较短的一段时间或时间里的某一点;“时期”指较长的一段时间(多指具有某种特征的),例如,“解放战争时期”“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年月”所表示的时间长于“时候”,但短于“时期”,一般不超过十年,例如可以说“在抗美援朝的年月(或时期)”,但不可以说“在新民主主义革命年月”。由此可见,第1例原文中的“时候”,用来表示八年抗战这么长的时间,显然不妥,因此改文换成“年月”;第2例原文中的“时期”,用来表示两个月的时间,显得“大词小用”,因此改文换成“时候”。

二 分清词义的轻重

有些同义词虽然指的是同一事物,但是在表现该事物的某种特征或程度等方面存在着轻重的差别,因此在使用这类同义词的时候,不能随意替代,该轻的要轻,该重的要重,从而使语言表达贴切而有分寸。例如:

原文:而仿佛是些令人快乐、令人兴奋和最有意思的事情使她激动着。(杨沫:《青春之歌》)

改文:却仿佛有什么令人快乐,令人兴奋和最有意义的事情使她激动着。(《坚强的战士》,见初中《语文》第5册)

“意思”和“意义”都是指语言文字所包含的内容,然而“意义”所表示的内容深刻、重大,常指某种客观效果或影响;“意思”所表示的内容一般不及“意义”深。郑谨在跟林道静谈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谈她对党的信念。这是人生中重大的事情。原文用“意思”,语义太轻,因此改文换成“意义”。这是分清名词词义的轻重。

原文:我们抗日军民热烈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彻底粉碎了敌人围困的阴谋。(吴伯箫:《记一辆纺车》,《人民文学》1961年第4期)

改文:我们边区军民热烈响应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伟大号召,结果彻底粉碎了敌人困死我们的阴谋。(《记一辆纺车》,见初中《语文》第4册)

国民党配合日寇重重封锁陕甘宁边区,其目的是想困死我们。原文中的“围困”一词还不足以表现敌人的猖狂和用心的险恶,以及我们所面临的巨大困难,因此改文换成了语义较重的词语“困死”。这是分清动词词义的轻重。

值得注意的是,有时作者故意将“轻重”错位,以期收到积极的修辞效果。例如:

段执政有卫兵,“孤桐先生”秉政,开枪打败了请愿的学生,胜矣。(鲁迅:《“公理”之所在》)

一方是荷枪实弹的军人,一方是手无寸铁的学生,双方力量强弱之对比是非常明显的,而作者用“打败”一词来形容段祺瑞政府的“武功”,这就充分揭露了段祺瑞政府把学生当做敌人并对手无寸铁的学生进行残酷镇压的罪恶行径,语言犀利,具有极强的讽刺意味。

三 辨明词义的着重点

汉语里有一种双音同义词,它们是由一个相同的语素和一个不同的语素构成的。这相同的语素使得它们在意义上具有相同的一面;这不同的语素则决定了它们在意义上又具有相异的一面,并且它往往是词义的着重点之所在。我们讲究用词的贴切,不能不注意辨明词义的着重点。例如:

原文:叶部长考虑到他的年龄和衰弱的身体,劝他说:“还是找另外一个人来输吧!”(周而复:《诺尔曼•白求恩断片》,见《中国现代散文选•七》)

改文:军区卫生部叶部长考虑他五十多岁的年龄和疲弱的身体,劝他说:“还是另外找一个人来输吧。”(《截肢和输血》,见初中《语文》第1册)

“衰弱”和“疲弱”都有“体弱”的意思,然而二者的着重点不同:“衰弱”的着重点在“衰”,指身体失去了强盛的精力、机能;“疲弱”的着重点在“疲”,是指劳累。白求恩大夫的体弱,不在于年老或疾病,而在于劳累过度,因此改文用“疲弱”一词更符合客观实际,更能揭示出白求恩崇高的精神。这是辨明形容词词义的着重点。

原文:听着总司令的话,我们一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内心感到很惭愧。(刘坚:《草地晚餐》,见《战争年代的朱德同志》)

改文:听着总司令的话,我们顿时觉得脸上发烧,内心感到很惭愧。(《草地晚餐》,见初中《语文》第1册)

“一时”和“顿时”都表示时间短,然而“一时”侧重于某种情况存在的短暂,含有“暂时这样,过后不一定这样”的意思;“顿时”侧重于某种情况发生时间的迅速。“我们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内心感到很惭愧”,这是听了总司令的话之后而立刻产生的一种感觉,它并不涉及这种感觉存在时间的久暂,可见改文用“顿时”优于原文的“一时”。这是辨明副词词义的着重点。

四 结合上下文意

有些词用在某些句子或短语里是正确的,但是如果结合上下文意来看,有时又显得并不十分恰当。因此我们讲求用词的贴切,还应该结合上下文意来选词。例如:

原文:后来太阳才慢慢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海上的日出》,见《巴金文集•八》)

改文:到后来才慢慢儿透出重围,出现在天空,把一片片黑云变成了紫云或红霞。(《海上的日出》,见试用本初中《语文》第1册)

说“太阳冲出重围”或“太阳透出重围”,都是正确的,然而由于上文有“才慢慢地”等状语修饰,这样一来,含有“时间快、力量大”等义素的“冲出”一词就显得与修饰语不协调了,因此改文换成了“透出”。这是结合上下文意选择恰当的动词。

原文:粉红色的山,各色的映山红,再加上或深或淡的新绿,眼前一片明艳。(叶圣陶:《记金华的两个岩洞》,见《中学现代散文分析》)

改文:……再加上或浓或淡的新绿……(《记金华的两个岩洞》,见叶圣陶《小记十篇》)

“深的新绿”或“浓的新绿”的说法,都是正确的,然而它们的反义词是不同的:“深”与“浅”相对,“浓”与“淡”相对。原文中“深”的下文有“淡”字,为了对应,因此改文把“深”换成了“浓”。这是结合上下文意选择恰当的形容词。

(原载武汉大学《写作》2002年第10—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