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太后图雅来说,这真是劳累的一天啊。一早,她来到为守护女性的女神哈托尔建的神庙,主持了一场宗教仪式。仪式过后,她就一些典礼细节和几个官员商讨,耐心听完他们啰唆的发言。接着,她又应拉美西斯的请求,和农业部长进行了会谈。会谈之后,她又和妮菲塔莉会面,就之前主持的宗教仪式交换了看法。不过,现在,她终于能闲下来了,正在皇宫的花园里休息。
作为太后,图雅的威仪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她有一双杏仁眼,又圆又大,眼神犀利;小巧的鼻子不偏不倚;方形的下巴使她端庄的仪容增添了一份公正无私之感。她身形高挑,穿着一袭亚麻长衫,上面的每一个褶皱都非常讲究。她的头上是一顶螺旋发辫编成的假发,遮住了耳朵和脖颈,脖子上那串紫晶项链足有六圈,手腕上戴的是金手镯。图雅的仪态和着装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塞提已经去世,这个事实带给她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相反更加令她痛心。她每天都在思念故去的法老,且这种思念与日俱增。现在这位遗孀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走完人生的旅程,去和丈夫团圆。
她很欣慰,现在的法老夫妇令人十分放心:拉美西斯是个贤德的君主,妮菲塔莉是个称职的皇后。他们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国家,如有必要,甘愿将自己奉献给它。看着他们两个,图雅就想到了塞提和她自己。
拉美西斯朝她走了过来,图雅感觉到,她的儿子刚刚做出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法老挽起母亲的手臂在沙道上散着步,沙道两旁种着开满花的柽柳,芳香四溢。
她说:“今年夏天很热。农业部长说会修整堤防,将用于灌溉的蓄水池扩建,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汛期来临时的河水泛滥了。不仅如此,还能保证粮田灌溉,今年会是个丰收之年。你任命了一位很能干的农业部长。”
“我还能长久执政,让国运昌隆吗?”
“怎么不能?你是受神明保护、被大自然眷顾的人。”
“可我们还是免不了战争。”
“儿子,我明白。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拉美西斯,你需要的是妮菲塔莉的支持。她能够理解你,所以你们两人肯定可以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父亲过去不愿意与赫梯人为敌。”
“那是因为表面看来,赫梯人好像并不想侵犯埃及。但是如果他们打破这种休战的状态,塞提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击。”
“我们的军队尚不足以应战。”
“他们是不是畏缩了?”
“谁能说这样不应该?”
“你能。”
“赫梯人的暴行把那些老兵吓坏了,他们的畏惧情绪正在传播开来。”
“他们不怕法老吗?”
“是该面对现实,消除想象了……”
“是时候拿出勇气来拯救上下埃及了,要想消除想象,只能置身战场之上。”
前任外交部长梅布一直坚信自己是无端被拉美西斯罢黜的,因此对他恨之入骨,一直在伺机报复。朝中还有几位大臣跟他一样,也认为执政四年的法老还太稚嫩,肯定挺不过这次危机,终将垮台。
梅布的脸又宽又大,举手投足间威严又不失风度。他非常富有,且是社交圈里的名流,此刻正由十几位高官簇拥着跟拉美西斯城的其他名流打招呼,说的无非是那几句可有可无的客套话;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食,女士们都花枝招展、秀色可餐。宾客随意地交谈着,耐心等待法老驾临。
一位仆人来到梅布身边,俯身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这位外交官当即起身,宣布道:“各位敬爱的来宾,法老亲自来到了我们的宴会现场。他能驾临真是荣幸之至。”
所有人都俯身朝法老行礼致敬。
“陛下,您能来真是我们的荣幸,不如您先坐下?”
拉美西斯不善于在这种私人宴会上应酬,直接说道:“不了。我来这里是向大家宣布一则消息,我们马上要迎来战争了。”
“战争……”
“你们难道没听到任何风声,敌人已经兵临埃及城下了?还是你们只知道耽于享乐!”
梅布解释道:“我们也正在为这件事忧心。”
一名老书记员大声诵读起来:“正如我方军队所担忧的,两军对垒已成不可逆转的形势。他们知道自己将踏上的是一条艰辛的路:需装备齐全,还要在烈日下行军;限制饮用水,渴了也不能随便喝;即便脊背酸痛、腹中空空、双腿筋疲力尽,也不能停止行军。到了营区就有期待中休息了吗?当然不是,要先干完活才能躺一躺。如果遇到紧急军情,即便仍睡眼惺忪,也要马上起身备战。饭食如何?能吃就行;医疗如何?死不了人就行。更不要提战场上四处横飞的利箭和标枪,时时刻刻都身处险境,随时随地都在死亡的边缘!”
“我也很熟悉这篇文章,确实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拉美西斯说:“但是,我今天不是来跟各位探讨文艺的。”
梅布补充道:“陛下,我们都相信,埃及的军队神勇无敌,无论面对多少艰险困难,都终能克敌制胜。”
“听你这样说,真是令人鼓舞。但是,只这样还不够。你和在场的显贵们都是有胆识的人,这个我是知道的。在此,如能感受到你们愿主动参战的心意,我就更受鼓舞了。”
“这……陛下,我们的军队中都是职业军人,此次他们足以胜任。”
“军队要招募新兵,需要国家的精英们做出表率。此刻,不正是王孙贵族和行商巨擘为国效力成为百姓楷模的时候吗?从明早开始,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去军营总部签到。”
绿城变得热闹非凡。军营一早就开始操练,各处也不断有演习,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停歇。绿城已经成了军事中心,这里有指挥战车的总部、步兵招募中心、战舰军港,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现在,行政方面的事务都授权给妮菲塔莉、图雅还有亚梅尼负责,拉美西斯自己则整天泡在军营里,或是视察兵工厂。
他亲自监督武器的制造,慰问新兵,让士兵们畅谈自己的想法。发言的不管是普通士兵还是军官他都认真倾听,并承诺一定奖赏军功,越勇敢的人发饷越多。法老的亲力亲为让兵士更加有信心,也更加安心。他们深信,只要在作战时英勇杀敌,助埃及战胜敌人,就能获得丰厚的奖赏。
战争中,战马是否强壮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能否取胜,所以法老很重视马匹的驯养。每个马厩的布局都是一样的,中间被卵石铺就的排水沟隔开,并设有一个水槽,既可以为牲畜提供饮水,又可以用来清洁马厩。拉美西斯每天都要视察一次马厩,监督马匹是否得被驯养得很好,如果发现纰漏,就对相关人员予以严惩。
在拉美西斯城集结的军队有如一个巨大的身体,现在在头部的指挥下,它有序地行动起来了。他们随时整军待命,命令一出,立即执行。法老行事谨慎,不容有任何差池,如有纠纷,便当即果断裁决,绝不拖泥带水。军营中渐渐形成一种氛围,官兵们对于分配给自己的任务都没有怀疑,坚定地认为这就是自己该做的,同时,他们也感到,军队这部战斗机器正在有序地运行着。
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的士兵,都惊讶于自己能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法老,甚至能聊上几句。要知道,这可是那些得宠的达官贵族们才有的殊荣。法老对军队事务的高度参与激发了士兵们的斗志,他们觉得自己变得无所畏惧,浑身都是力量,已经跃跃欲试了。但是,他还是这个国家的至尊,独一无二的法老,因此拉美西斯还保留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和不容亵渎的威严。
亚梅尼走进军营,法老看见他时,甚至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这位秘书的确忠贞不贰。只是,对于军营,他明确表示过厌恶,现在竟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来这儿是想练剑,或是练习使用长枪?”
“我们的诗人想要亲自拜会您,他已经到拉美西斯城了。”
“你可有好好安顿他?”
“我找了一间和孟斐斯完全一样的房子,请他住了进去。”
柠檬树下,荷马一边饮着一杯五香酒,一边抽着填满了鼠尾草的烟斗。柠檬树是他最喜欢的树,五香酒里加入了八角和芫荽,他自己身上则涂满了橄榄油。法老驾临,他起身迎接。
“荷马,坐吧。”
“您是埃及两地之主,我应该向您跪拜行礼的。”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希腊诗人的旁边有一张折椅,拉美西斯坐在了折椅上。荷马那只黑白花的猫顺势跳上了法老的膝头。法老轻轻地抚摸着它,猫儿立刻很享受地叫了两声。
“我的酒,您喝着可还好?陛下。”
“醇香扑鼻,不过有点微苦。您的身体还好吗?”
“我的视力在下降,骨头也很疼,不过这里气候很好,使我感觉不那么疼了。”
“您在这里住得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我烦闷时,不管是厨师、女仆,还是园丁都会来陪陪我。他们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也都很忠诚,且知道分寸,不会无故打扰我。我们对您的新首都很好奇,想来见识一下。”
“留在孟斐斯,您的生活不是会更安稳些吗?”
“可是孟斐斯已是一潭死水,不会再有什么波澜。搅动世界风云的将会是这里。在洞察先机这方面,没有人比诗人更敏锐。来听听:愤怒的阿波罗降落人间,他迈着步子,每向前一步都好像黑夜在蔓延。他将弓箭拉满,银色的弓身发出凄厉的低鸣,利箭飞驰着射穿了士兵。数不清的死者被架在柴堆上,准备火化。谁能活着逃出这里?”
“这是《伊利亚特》中的诗句?”
“不错。不过,这里描述的场景并不一定只发生在过去。原本绿城里都是花园水池,现在却俨然是一座军营了。”
“荷马,我没得选。”
“战争是人性中的恶在作祟的产物,是人类的污点,它代表的是不确定性。《伊利亚特》的每句诗都是一句咒语,用来彻底驱除人们心中的暴戾之气。只可惜,有时这种力量好像太过微弱了。”
“即便如此,您要继续写下去。至于我,必须保卫埃及,哪怕它已经变成战场。”
“这是您第一次领导战争,且将是一场大战,是吧?”
“和您一样,我也非常害怕。只是时不我待,再害怕我也不能退缩!”
“避免得了吗?”
“恐怕很难。”
“拉美西斯,愿你得到阿波罗的帮助,也愿命运是站在你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