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外交部办公室的大门被两个木门闩锁着。谢纳拉开门闩，朝窗外看了看，确定中庭里没有人后，他屏退候客室的警卫，尽量显得不那么刻意地命他到走廊的一头去站岗。

“放心吧，没有人偷听。”亚夏说。

“我们是在密谈，这种谈话，怎么谨慎都不过分，不是吗？”谢纳顿了顿，接着说，“亲爱的亚夏，要打仗了。拉美西斯已经发布政令，对那些渎职懈怠的官员予以罢黜。我们要制造一种假象，那就是我们在为国家的事务宵衣旰食。”

“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

“你说动他了，很明显，法老已经决定了。”

“但是，要小心，拉美西斯可不那么简单。”

“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我表现得瞻前顾后，没有主意，不想被他猜忌。而你则果决干练，正好反衬了我的软弱。我的弟弟已经相信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两个会结成同盟。”

谢纳倒了两杯尹玛屋——因盛产葡萄而出名——出产的酒，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

外交部长的办公大厅非常奢华，相比之下，法老的办公大厅简直就太朴素了。厅内的长背座椅上雕刻着莲花，放着绲边的靠枕；独腿小圆桌的支架是黄铜的；墙上的图画是湿地猎鸟图；还有许多产自其他国家的花瓶，利比亚的、叙利亚的、巴比伦的、克里特岛的、罗得岛的、希腊的、亚洲国家的等应有尽有。谢纳对这些东西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有很多藏品是孤品，是他花费巨资才买下的。不过，即便花去了很多财产，他对这些东西的热情却不曾减少分毫。在他的底比斯、孟斐斯、拉美西斯城的别墅里，这样的藏品简直数不胜数。

新首都落成后，谢纳原本觉得这是个令他无法容忍的存在，因为它标志着拉美西斯的胜利。不过，现在他却从中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获得这些极品的过程，使谢纳在无形中得以在埃及和赫梯国获得了一些支持者，这些精美的花瓶的产地，也跟谢纳建立一种隐形的联系。欣赏着这些花瓶，摩挲着它们，想着将它们生产出来的地方，谢纳心中油然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慰之感。

“亚梅尼心思细腻，对他须小心，并且……”亚夏说出来了对亚梅尼的肯定。

“亚梅尼胆小如鼠，只敢躲在拉美西斯的背后，他就是个笨蛋。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对拉美西斯唯唯诺诺。”

“可是他察觉出了我的异常态度。”

“在这个小秘书心中，世界上只有埃及这一个国家。只要与外界隔绝，就可以杜绝任何人的侵略野心，安稳地待在这个国家的堡垒里。他是个坚决的反战派，认为不去侵略别人、做好自己就能永享太平。所以跟你的意见有分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日后还会用到他。”

亚夏可不这么认为：“在众多官员中，拉美西斯最为信任的就是亚梅尼。”

“笃信这种关系在和平时期的确不难，但是要知道赫梯人已经有所行动了，你的意见又很有说服力。另外，不要忘了，还有图雅太后和妮菲塔莉大皇后。”

“她们会喜欢打仗？”

“她们当然厌恶打仗。但是埃及的皇后都把埃及上下两地的主权看得至关重要，为了保卫这一主权，会不惜采取一些非常措施。比如，那些底比斯的大皇后，为了将侵略三角洲的西克索人驱逐出去，曾亲自整军备战。我的母亲，令人敬爱的图雅，还有让所有大臣信服的女祭司妮菲塔莉，都不会允许埃及的主权被侵犯。她们会说服拉美西斯不要再一味防守。”

“希望真如你想得这么乐观。”

亚夏轻抿双唇，饮了一小口醇厚的水果酒，谢纳则仰头一饮而尽。虽然谢纳穿的紧身衣和衬衣都很昂贵，但要论高贵优雅，他可比这位外交官差远了。

“亲爱的，不会有错。你是拉美西斯童年的好友，现在也是能影响他的外交政策的人，而且你还掌控着我们的谍报组织，不是吗？”

亚夏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接着，谢纳激动地说：“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拉美西斯的结局无非两个：在战场上战死，或者战败后无颜面对埃及臣民而被迫退位。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急需一个人与赫梯人交涉，救埃及于水火，而我是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地承担起这一责任的人。”

“想要获得这份和平，必须付出金钱的代价。”

“我们不是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嘛！我会用金子收买迦南和安穆府的王子，让他们弄些假货进献给赫梯王，再制造些流言散布出去。埃及可能要在一定时间内蛰伏，但是我将登上法老的王位。埃及的人民很愚蠢，是一群乌合之众，很快就会忘了过去，将拉美西斯抛诸脑后。他们这种只看眼下、不管过去的特性，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要在非洲中心和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建立一个埃及大帝国，这个理想你已经忘了吗？”

谢纳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

“这个计划当然还在，过去我跟你说过。但是，这个帝国主要是为商贸发展服务的……战争平息后，我们要跟赫梯人建立商业上的往来，兴建一批新的贸易港口，同时开辟沙漠商队的新路线。要实现这样的格局，埃及的国土可远远不够。”

“可是，您想过没有，在这个帝国中，‘政治因素’也是必不可少的……”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穆瓦靼力在赫梯国内推行铁血政策，但哈图沙皇宫里谋权夺位的阴谋却有增无减。乌里泰梭和伊绪塔女神的祭司哈图希勒，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两人都是合法的继承人。如果穆瓦靼力战死，继任者将从这两人中产生。可是，他们两人都无法使对方信服，且各自的支持者们也都互相攻击。”

谢纳摸摸下巴：“你觉着，赫梯国不只是争权夺位的问题？”

“比这个要更严重。赫梯王国很可能就此分裂。”

“如果这个国家在分裂之后，出现了一位救世的英雄，将他们重新统一起来听命于自己，并使他们甘愿臣服于埃及……这将成就一个怎样的法老啊！巴比伦、亚述、塞浦路斯、罗得岛、希腊，还有北方的领地都将划入我的版图。亚夏，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帝国呀！”

年轻外交官满脸笑意。

“法老大多只在意埃及国民的福祉和未来，缺少扩张的野心。但是，谢纳，这却是你的与众不同之处。也正源于此，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拉美西斯拉下台。”

谢纳并不觉得自己背叛了拉美西斯。要知道他是塞提的长子，要不是塞提被病痛折磨得心智不清了，在塞提去世后，本来就该是他继承法老之位。是的，本来法老之位就该是他的。过去，他委屈自己做出牺牲，但是现在他要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位置。

他看向亚夏，眼神里满是审视，说道：“你并没有将所有情报都报告给拉美西斯。”

“那是自然。不过，法老可以通过我的情报人员得到一切消息，所以我知道的，法老也都知道。那些情报都要登记在案，并分类存档，不能有一条遗漏或消失不见，否则，我的工作会受到质疑，或者我会被怀疑恶意隐瞒不报。”

“拉美西斯已经怀疑你了吗？”

“尚不至于如此。不过，现在很快就要打仗了。他随时可能调阅情报文件，所以行事上我要更加小心，免得暴露了自己。”

“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所有情报都被收集起来了，且没有任何删减，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忽略。也就是说，拉美西斯其实已经掌握了当下的情况。”

亚夏的手指缓缓地沿着大理石酒杯的边缘打着圈。“谢纳，间谍活动需要很多技巧，也要面临很多困难。事件本身固然重要，但是如何解读它更为重要。对事件进行分析，然后附带对事件的解读报告给法老，则是我的主要职责。根据对当前形势的分析，我坚持认为法老应该马上予以反击。否则我就会被指责为软弱或缺乏决断。”

“你的决断不是以赫梯为中心，而是以拉美西斯为中心。”

“拉美西斯只根据事件做出反应，您也是如此。但谁能对此提出异议？”

“说得明白点。”

“将军队从孟斐斯转移到拉美西斯城，军备上有很多难题目前还没有解决之法。督促拉美西斯尽快出兵，就会充分暴露我方军队上的问题，武器数量欠缺，质量也需改进。这个问题目前没有解决的办法。让它暴露出来，也是一个有利于我们的因素。”

“还有别的好处吗？”

“战场上的不确定性，以及我们的盟国都倒向了敌国。这些拉美西斯也都清楚。不过，我没有向他强调战争的严酷性。赫梯人残暴地袭击了狮城，并屠杀了全镇的居民，这件事对迦南和安穆府的王子们以及那些坐镇边境港口的管事们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赫梯战士能尊重塞提，却未必同样尊重拉美西斯。那些地方上的掌权派为了自保，也都转而投向了穆瓦靼力的怀抱。”

“在他们看来，拉美西斯肯定会弃他们于不顾。为了向新主子赫梯国王示好，他们便先一步出手攻打埃及。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可以这么解读目前发生的事情。”

“那你的看法是……”

“我注意到了几个其他的细节。我们有几处重要军事据点没有发来任何情报，这是不是说他们已经向敌人投降了？如果真是这样，拉美西斯这次作战的难度就比预想中要大得多。还有一个可能性，很早之前，就是赫梯人给那些暴动分子提供的武器。”

谢纳的贪欲全显现在脸上了。

“这绝对超出了埃及军队的意料。拉美西斯甚至可能坚持不到与赫梯人交战，刚上战场就一败涂地。”

亚夏说：“完全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