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是非旋涡中绝不混淆是非
1925年6月,留美的闻一多没有毕业就匆匆回国,可他一回国便卷入论争的旋涡中,以徐志摩、陈西滢(陈源)为代表的“新月派”和以鲁迅为代表的“主流”阵营,正刀来剑往,硝烟弥漫。
鲁迅的讽刺诗《我的失恋》,可能夹杂了嘲讽徐志摩“爱情诗”的意味,因而遭到代理总编辑刘勉己的腰斩,孙伏园愤然辞职。孙伏园辞职后,《晨报副镌》由刘勉己暂兼主持,他要找的接替人是徐志摩或闻一多。1925年8月11日,闻一多在致闻家驷的信中称:“北京《晨报》为国内学术界中最有势力之新闻纸,而《晨报》之《副镌》尤能转移一时之思想。《副镌》编辑事本由正张编辑刘勉己兼任。现该报拟另觅人专管《副镌》,与徐志摩接洽数次。”可见徐志摩是首选,“徐已担任北大钟点,徐之友人不愿彼承办《晨副》,故徐有将《晨副》事让弟办理。据徐云薪水总在二三百之间,大约至少总在百元以上。今日徐问弟:‘谋到饭碗?’弟答‘没有。可否替我想想法子?’后谈及《晨副》事,又向弟讲:‘一多,你来办罢!’弟因徐意当时还在犹夷(疑),不便直接应诺。容稍迟请上沅或太侔向徐再提一提,想不致绝无希望也。刘勉己与弟有来往,昨日来函约为特约投稿员,稿费每千字在二元以上。刘初次遇弟时,甚表敬意。刘亦属新月社。约弟担任《副镌》,刘之方面亦不致有异议。”只不过徐志摩与研究系的关系较深,加上新月派的人脉广,使得刘勉己最终瞩意的是徐志摩。
1925年10月1日,徐志摩成为《晨报副镌》的主编,《晨报副镌》的风格也随之发生巨变,概括地说是“自由主义”加“阵营意识”。孙伏园主持《晨报》副刊期间,“阵营意识”也较强,但副刊质量较高,这一点徐志摩自己也承认,认为孙伏园主持的《晨报》副刊在内容和艺术上都有“生动的光彩”。徐志摩接编后,由于阵营对立,周作人、鲁迅等向《晨报》少有投稿,由周氏兄弟等撰稿人给《晨报》副刊带来的清新,以及幽默与讽刺的风格随之丧失。徐志摩由此感喟,“《晨报》副刊漂亮日子是过去的了,怕是永远过去的了?现在的本刊是另外一回事了;原来轻灵的变了笨重,原来快爽变了迂滞,原来甜的变了——我说不出是什么味儿的了。”更糟糕的是,徐志摩刚一接手,就引发了“图案”风波。
徐志摩接手编的第一期,即《晨报副镌》第49期作了改版,报头为雄鸡报晓图。徐志摩在该期发表的《我为什么来办,我想这么办》中宣称:“徐志摩邀请的作者队伍重要的有梁启超、张奚若等,还有常见面的西林、西滢、胡适、张歆海、陶孟和、江绍原、沈性仁、凌叔华等。”这一期《晨报副镌》第一篇刊发的是凌叔华的小说《中秋晚》,徐志摩在“按语”中称:“为应节(急)起见,我央着凌女士在半天内写成这篇小说,得要特别谢谢她的。还有副刊首日广告的图案也都是凌女士的,一并致谢。”所谓“副刊首日广告的图案”,就是《晨报副镌》的报头雄鸡报晓图。可让徐志摩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报头”并不是凌叔华的原创,而是英国画家琵亚词侣(鲁迅译作比亚兹莱)的作品,凌叔华只是临摹而已。于是,当时尚属鲁迅阵容的刘半农等在《语丝》上发难,指责凌叔华剽窃。陈西滢不忍坐视女友被讨伐而不救(1927年,陈西滢与凌叔华结婚),写了《剽窃与抄袭》一文,为凌叔华辩护,并埋下伏笔,不点名地揭发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整大本的剽窃”了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其后又在《闲话的闲话之闲话引出来的几封信》中正式抛出了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抄袭之说,使得最痛恨“剽窃”的鲁迅对污蔑他抄袭的陈西滢和顾颉刚等人一直耿耿于怀。
“图案”风波发生在1925年,闻一多当时还沉迷于“国家主义”,在思想层面与鲁迅是隔膜的,私人感情方面也亲近于徐志摩、陈西滢等所谓的“新月派”。但闻一多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为《晨报副镌》画了报头。1925年10月17日《晨报》副刊刊头易图,徐志摩郑重说明:“这幅新图案是闻一多先生制赠的,我们多多道谢。”
率真而豪放的闻一多没有卷入这场风波,则说明他遇事有冷静而独到的思考,绝不会感情用事,帮腔凑趣。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罹难,几乎所有的悼念文章都把徐志摩说成是“最完美的人”,甚至说:“不仅新文艺运动以来的作家,比不上他,就是把从前的文人算上,也无出其右的。”徐志摩是闻一多最亲近的人之一,按说应该有所表示。但闻一多闻讯后只是马上与杨振声、梁实秋、赵太侔等人一起,“请沈从文去济南打探究竟”[1],并没有写悼念文章。他跟胞弟闻家驷说:“徐志摩那么浪漫,叫我说什么好呢?”把好友徐志摩界定为“浪漫”,即便是“悼念”,也不愿意放宽评人说事应有的尺度。这就是闻一多,与率真而豪放相对应的,是作为一个学者应有的冷静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