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识天堂
我们曾被教导,专注于一件事是人生成功和幸福的关键。这种信条的最新版本通常还不断提到“激情”这个词。不过事实恰恰相反。当然,在缔约仪式上,所有的成功人士都百分百地专注,但这只是他们生活的一小部分。其他时间里,他们要么休闲,要么从别的地方汲取营养。
那些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往往被定义为专注于自己领域的专家,但实际上比起一般的纯学术科学家,他们更有可能同时学习艺术、手工和音乐,只是不张扬而已。在一个特殊的文化氛围里,博识冲动需要被隐藏起来。
博学家用他们掌握的多领域专业知识和兴趣来反哺自己的专业(如果他们是专家的话),为其提供新的视角和能量。见多识广的人对生活有更浓厚的兴趣和更强的能力,并且更快乐,更坚强。他们思维开放而不因循守旧——这是那些能坚持沿着一个方向走下去的人的标准配置。
在并不久远的过去,人类不得不靠涉猎多个领域来生存。但是,随着复杂工业制造技术的广泛应用,整个食品生产领域形成了巨大的规模经济,依托电视和互联网发展的大众娱乐无处不在,工作中的计算机化让专家的观点得以大面积扩散——以牺牲人类博学的本性为代价。
创业、创新、创造性活动都需要有博识的眼光。博学存在于科学的顶峰,生机勃勃——科学家们不断借鉴其他领域的经验来实现自身的进步。运用多种专业知识正是人类丢失了的文化遗产,关键问题只是如何把它找回来,并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依循传统的职业道路,而是去日本学了3年武术。在那里,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有朝一日,这个世界会充满微精通。我花了一整年时间在一个传统道场里和东京防暴警察一起刻苦学习,每天5小时,每周5天,从零基础练到了黑带教练水平,还有意外收获——寻找学习方法的过程使我获益良多。
日本的教学方式是将整体分解为独立的部分各自修习,并最终实现更优秀的整体。在合气道中,“形”(kata)就是其中分解出来的一个部分,指的是反复练习的固定拳法和踢技,自成体系,不过有些也成了合气道的技能。
每项技能——如过肩摔四方投(shihon nage)——都有无穷无尽的变化。就像烹饪教学,如果你喜欢,可以选用不同的食材,设定不同的烹饪时间,给学生更多实验和成长的机会。一位合气道高手只研究一项技能——创始人植芝盛平的名言就是:“整个合气道都在于四方投。”
其后几年中,我改进了在日本冒出来的想法。伊德里斯·沙赫(Idries Shah)的《学习如何学习》(Learning How to Learn)是一本很有用的书,进一步拓宽了我对“博识”的认识和理解。我意识到,过度专注于单一学科是一条虚幻的道路。
维克多·弗兰克尔(Viktor Frankl)的经典著作《活出生命的意义》(Man’s Search for Meaning)记录了他1946年在德国集中营的生活经历。这本书充分证明了人类不是逃避痛苦、寻欢作乐的机器人——人首要的驱动力是“生命的意义”。书中提到了能在日常生活中增加这种意义的三个方面:对他人的关怀,艺术、创新或富有成效的努力,以及面对苦难和不幸时选择自己真实的态度。
生活需要专业化的观点会导致意义的减少。世界观越狭窄,外部世界越没意义,除非你参与的小范围活动能体现你的全部价值,但是那样你就会更少参加人们开展的其他活动。越少创造和生产,这世界看上去就越没意义。
生活中总会遭遇伤痛和损失,在重整旗鼓、重建家园的过程中,精神灵活性(即思维流畅性)的有无,常常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异。精神健康与身体状态之间的紧密关联不断得到新生代研究人员的肯定。比起单一的、狭窄的思维,博文广识的大脑能帮助我们搜索到更多的资源来应对生活的打击。
神奇伯顿
我研究过一百多位闻名于世的天才和博学家,其中两位尤其有魅力,一位是理查德·弗朗西斯·伯顿(Richard Francis Burton),维多利亚时代的探险家;另一位是克劳德·香农(Claude Shannon),信息论之父。
据说伯顿掌握二十多种语言的读写。读大学时,他大部分时间是和吉卜赛人或懒散的同学一起逃课,因此第二年就被开除了(确切的罪状是,他有一天驾驶马车穿过市镇,这是被禁止的)。
他本来是个冷漠的大学生,却在加入印度军队后开始有所改变。在军队里,他专攻语言,每天学习11个小时,不过总是在15分钟里轮番学习不同语言的同一主题内容。这对于博学家来说司空见惯,他们认为这种一定时段内的高强度训练和专业兴趣是学习的关键,可以称之为“连续痴迷”,与多任务处理截然不同,后者已被证明效率较低。
后来伯顿离开军队去中东探险,易装进入麦加。他还去了非洲,把在那里的探险记录结集成书。这本《中非的湖泊地区》(Lake Regions of Central Africa)成为后来探险家——包括大卫·利文斯顿(David Livingstone)和亨利·斯坦利(Henry Stanley)——的探索指南。
伯顿兴趣广泛,很多爱好(如探险、翻译、剑术)达到了极高水平(他被认为是英国最优秀的剑客之一)。像早于他的歌德(Goethe)和列奥纳多(Leonardo)那样,他破解了博识的奥秘之一:某种程度上,精通可以在不同领域间转移。
杂耍香农
克劳德·香农是信息论之父,在计算机发展初期,他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为很多科学领域做出了贡献。他的硕士论文《继电器与开关电路的符号分析》(A Symbolic Analysis of Relay and Switching Circuits)被数学家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誉为“可能是本世纪最重要、最著名的硕士论文”。后来他从电气工程学转去研究生物学,博士论文为《理论遗传学的代数学》(An Algebra for Theoretical Genetics)。
博学家香农也热衷于杂耍、独轮脚踏车、国际象棋。他编写了第一个国际象棋电脑程序,还发明了很多有用且有趣的东西,比如电动弹簧高跷和火箭驱动的飞盘。
香农对杂耍微精通的兴趣引出了一些卓有成效的想法,同时说明,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比如杂耍对很多人来说只是娱乐消遣)实际上是一项奇妙的“关口技能”,能引导你顺着狗的尾巴发现整只狗。
关于杂耍(和摔跤)的记载始见于贝尼哈珊(Beni Hasan)墓窟的墙上,类似漫画。该墓窟位于上埃及,可俯瞰明亚省附近的尼罗河。这些壁画可追溯至公元前1994年~公元前1781年,距今将近四千年。几千年来,其他文化也都见证了杂耍的悠久历史,比如古代中国、南美、印度。在欧洲,它成了集市和游行节目内容,常常是戏谑和诡计的代名词。
香农对杂耍非常感兴趣,不仅因为他手很小,玩起来有困难,也因为杂耍能帮助洞悉与机器人技术相关的很多问题。香农继续研发着世界上首台反弹杂耍机(反弹杂耍指向下掷球,待其反弹上来后抓住,而不是向上抛球)。他指出,如果能教会机器玩杂耍,或专门设计出杂耍机器,那么把其变成流水线上的高效机器人就很容易了。
香农也被独轮脚踏车迷住了,经常沿着麻省理工学院的走廊骑行。骑独轮脚踏车也是微精通经典案例。香农锁定了一些人们认为难做的事情,因而研究成果颇丰。他把自己的兴趣进一步发展为制造机器人独轮车。为此他需要在现有的基础上发明平衡系统。他的发明给各种机器人制造带来了福音。这里,一项微精通挖掘出了游戏背后隐藏的独特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就能造福于所有相关领域。我想香农无意中发现了一种方法,科学家们很可能会把它当作一种创新研究工具。
另一位天才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一定也用过这种方法。博士毕业后,他对物理学感到厌倦了。有一天,他坐在学校食堂里,无所事事地看着别人在指尖转盘子(在指尖转任何东西都是典型的微精通)。盘子上的装饰图案在转动中做着奇怪的摆动,他想知道自己能否用数学方法来描述这个现象。如醍醐灌顶一般,他明白了厌烦物理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不是正在玩数学嘛。(费曼后来说,从那以后他决定,任何问题都只用玩乐的态度来对待。)
香农也以其玩乐式研究方法和异想天开的发明而闻名于世。比如“终极机器”——一个能把自己关上的盒子。打开开关,盒盖开启,出现一只手,这只手会伸到开关处关掉开关,然后缩回去,盒盖关闭。
微精通本质上是一项好玩的活动,这是它的优点之一。费曼在玩好了盘子图案转动的数学表达后,发现这能解决亚原子物理学中的一些棘手问题。他开启了整个量子电动力学领域的新篇章,进而获得了诺贝尔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