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物理知识的性质及其声称所描述的世界的性质长期以来一直是不同的哲学学派相互争论的场所。但是,物理学家几乎不能否认他们需要对与他们关系如此密切的这个主题做出判断。物理科学的学者应当阐明他们使用的那些方法所取得的知识的性质。近年来,一些纯粹的科学家撰写了一些著作,其中提出一些科学认识论问题,并用它们来研究更广泛的哲学问题。我并不认为科学对哲学的这种“入侵”有何令人惊诧之处或者应当受到刻薄的评论。
人们通常会有这样一种印象,即科学家投身于哲学是一种创新,然而这个观点并非正确。我已经注意到,有些最近出版的著作大量地引用了19世纪科学家的观点,不管这些引用是否加强了作者的论证,至少表明了我们的先人所坚持的主要哲学观点以及他们的表述中都有某些共同的瑕疵。某些人的观点没有深度,直到现在仍然如此。但是,有些人是相当著名的思想家——克利福德(Clifford)、卡尔·皮尔森(Karl Pearson)、彭加勒(Poincaré)等等——他们的著作在科学哲学发展史上的地位备受赞誉。
然而,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大约二十五年前的物理学入侵哲学表现出一种不同的特点。在那个时候,大批科学家涌入哲学成为这些人的一种奢侈,他们的性情使他们转向这条道路。我没有找到任何迹象表明,皮尔森和彭加勒的科学研究在任何方面是由他们的特殊的哲学观点所激发的或者是由其所指导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把他们的哲学付诸实践。相反,他们的哲学结论是由普遍的科学训练所导致的,并且在任何程度上都不是依赖于同深奥的研究和理论的相似性。推进科学发展同对科学做出哲学概括,在本质上属于不同的活动。在这场新的运动中,科学认识论与科学更加密切地联系起来了。为了发展现代物质和放射性理论,必须有一种明确的认识论观点,并且这是最深远的科学发展的直接来源。
我们已经发现,这实际上有助于我们研究理解我们所寻求的那种知识的性质的知识。
通过实际地应用我们的认识论结论,我们有待于把它们作为物理假设运用到同样的观察控制方面。如果我们的认识论是错误的,由此而开始的科学发展就会陷于绝境。这会警示我们,我们的哲学洞察力还不够深刻,因而我们必须想方设法找到我们所忽略的东西。这样一来,由认识论洞见所导致的科学发展反过来又会启发我们的认识论洞见。在科学与科学认识论之间一直存在着这种给予和索取,双方都从中受益匪浅。
至少根据科学家的观点看,这种观察控制给现代科学认识论提供了一种安全保障,而这是哲学通常不能获得的。它还会引入同样的作为科学特征的进步性发展,而哲学迄今为止并没有这种特征。我们并不是要提出一系列关于终极真理的思想火花,它们可能会揭示这种终极真理,也可能不会。对于现在这种科学哲学体系我们所能宣称的是,它是在过去基础上的一种前进,并且它还是未来前进的基础。
在科学上观察检验是有价值的,这不仅是因为有控制性物理假设(对它而言实际只是有可能的保证),而且是因为可以探测到论点中的谬误和没有保证的假定。正是由于后一种控制,观察检验才可应用于科学认识论。在那些从来不会错误地推理的人来看,这似乎是多余的。但是,也许即使是最自信的哲学家也会承认,对他的有些对手来说这类控制是有益的。我毫不怀疑本书中的每一个哲学结论都曾由某一个哲学流派提出过——并且被其他哲学流派重点批判过。但是,对于那些把它们当作熟悉的老生常谈或者当作长期批判的谬误的人,我要指出它们现在被提出来是因为具有支持它们的新证据,这些证据应当加以考虑。
正如纯粹的数学家被迫成为逻辑学家一样,理论物理学家由于他们自己的主题的无可逃避的需求被迫成为认识论者。物理学侵入哲学的认识论分支恰似数学侵入哲学的逻辑分支一样。纯粹数学家通过经验知道明显的东西是难以证明的——并且并非总是对的——他们发现有必要探究他们自己的推理过程的根据;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们发展出一种强有力的技巧,这种技巧一般地说受到逻辑进步的欢迎。一种同样必要的压力会引起物理学家进入认识论,而不是违背他们的意志。我们大多数人作为普通的科学人首先会讨厌对于事物性质的哲学探究。不论我们是否被说服物理客体的性质在常识看来非常明显,或者我们是否被说服它是不可思议的,超越了人的理解,我们都会倾向于把这种探究作为不切实际的和无效的探究而予以抛弃。但是,现代物理学能够坚持这种超然态度。有可能没有疑问的是,它的进步,虽然主要的是应用于科学认识论的有限领域,却有非常广阔的意义,并且能给整个哲学观点做出有效的贡献。
从形式上看,我们仍然可以在科学与科学认识论之间做出某种区分,把科学看作是对知识内容的处理,而把科学认识论看作是对有关物理宇宙的知识性质的处理。但是,这已经不再是一种实际的划分;并且为了与现在的形势相一致,科学认识论应当包含在科学之中。我们不再争论它也必须包含在哲学之中了。这是哲学与物理学相重合的一个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