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下中农的歌星

我妈出生在哈尔滨的一个资产阶级家庭，新中国成立后就总被领导派到劳动人民中去接受锻炼和改造。我妈并不在乎，每次改造回来都高高兴兴的，她觉得是完成了党交给她的任务。

“大跃进”的时候提倡文化下乡，我妈又早早被派往了京郊大兴县黄村的红星公社。她和那里的贫下中农很快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还跟女生产队长交了朋友，像亲姐妹似的。全队的人都称呼她“老金”，其实她那时不过二十几岁。后来我妈还挺得意地对我说：“因为我是干部，老乡们为了表示尊重，就都叫我老金。”

我妈在地里干活儿特别猛。她听说土地要深翻，粮食才能高产，于是主动把深挖三尺发展成深挖八尺，结果挖得自己都爬不出来了。到中午吃饭时，大家找不着老金，四下里喊着“老金”去找，才把我妈拉了上来。

她干农活儿是徒有热情而实在太不在行，她的队长姐们儿就让她发挥特长，在休息时为大家表演文艺节目。最初是我妈给他们唱了段自己小时候在东北学的二人转《丢戒指》，大伙儿兴奋了，没完没了要我妈“返场”。以后索性不让我妈干活儿，就让她一个人站在地头给大伙儿唱歌唱戏。“大跃进”时又时兴夜战，大伙儿要是干一宿的活儿，我妈也得陪着唱一宿。

我妈也不能老唱二人转，她赶紧去学评戏、学大鼓、学单弦，变换着花样给老乡们演唱。她在人艺演员里算不上是能歌善舞的，却在“大跃进”的时代一跃成为贫下中农欢迎的大歌星。到她要离开生产队回人艺时，老乡们排着队送她，掉了好多眼泪，舍不得她。我妈的嗓音原来不沙哑，就因为没白天、没黑夜、没扩音器、没伴奏带地为贫下中农歌唱，愣是把嗓子给唱劈了。我妈也算对得起她的农民粉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