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点说明
(一) 缘起
2004年在上海举行的世界华人物理大会规定只能用英语报告,受到了社会的广泛批评。有人在《解放日报》(2004年7月8日)上发表文章,为这一行为辩解,并提出了如下的理由:
世界上有华人,却并不存在一个“华人语言”。张德培是华人,可他就不会说中文。世界上相当一部分“华人”,包括一些“华人学者”,不会中文,这是一个客观事实。
这种观点在主流媒体接连刊载和转载,促使我们不得不对一些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华人的语言真的不存在吗?如果存在,为什么社会上会有相反的认识?如果它存在,又在哪里?毫无疑问,华人的语言—华语是客观存在的,它是华人之间的纽带,也是华人身份的标志。调查显示,在海外华人社会中,这是一种普遍的看法(郭熙,2002)。当然,我们说华语是华人的共同语时不是说所有华人都会使用这种共同语,就好像并非所有的汉族人都会汉民族的共同语一样。我们曾经讨论过与“华语”这个名称相关的一些问题。在过去的讨论中我们已经指出,汉语已经不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从社会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的角度看,“华语”和“汉语”的区别不仅仅是语言命名角度上的区别;如果把这一区别贯彻在语言研究中或许有更深远的意义。而华人无华人的语言这一观念的流露,更促使我们重新考虑民族与语言关系的复杂性,促使我们要加强华语研究,让人们充分认识华语,更好地使用华语,增强华人的凝聚力,增强华人的民族认同感。由于这个问题涉及的范围比较广,本文只选取几个方面进行初步讨论。
(二) 关于“华语”
按照我们的定义,华语是以普通话为标准的华人共同语(郭熙, 2004a),这本身或许已经回应了有无华人的语言的问题。现在看来,把这个定义中的“标准”改成“核心”或许更合适。无论怎样,这里蕴含着这样几个意思:(1)华语不等于汉语;(2)华语也不等于普通话;(3)华语不是中国人所独有的;(4)华语是一种共同语,有自己的标准。当然,这里说的“华语”,不包括历史上的“华语”(郭熙,2004a)。作为名称,华语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内涵和外延,这里不论。
华人作为一个跨国跨境的群体,无论是聚居还是散居,当不同方言集团的华人走到一起的时候,就会使用自己的共同语进行沟通。现实意义中的“华语”不包括方言,它有自己的标准,所以它又是一种标准语43。华语作为标准语与普通话作为标准语的不同在于,普通话的标准是社会语言权力机构对语言干预的直接结果,是人为的;而华语则是由于历史现实的各种因素(包括自然的和人为的因素)而形成的,而这种形成的标准是以普通话的标准为主导的。吴英成(2003)认为,依据扩散的种类、华语在居留地的社会语言功能域、语言习得类型等因素,可以把全球华语划分为三大同心圈:内圈、中圈与外圈。这种划分是符合事实的,对于华语的研究也是非常有益的。我们将把内圈的华语称为“核心区华语”,“核心区华语”之外,因为种种原因,在贯彻“标准”上会形成自己的特点。
(三) 关于华语研究中的“华人”
张从兴(2003)曾就华人的定义问题进行了很有意义的讨论。在我们看来,平常人们所说的华人至少有三种不同的情况:(1)血统意义上的华人;(2)文化意义上的华人;(3)国家意义上的华人。显然,我们目前研究中所说的华人,不宜取(3)的界定,因为对于(1) (2)两种情况的华人来说“华语”是他们的“祖语”或“本族语”,例如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人;而(3)里的华人,“华语”虽说是“国语”,但却不一定是第一语言,例如中国的一些少数民族。
严格说来,研究华语也应避开纯血统意义上的华人,因为单有华人血统并不见得还认同华人社会。但出于“祖语”或“本族语”角度的考虑,我们无法完全排除他们,因为在今天,越来越多的纯血统意义上的华人也开始重新认同华人文化(或让其后代认同华人文化)。例如,东南亚的“峇峇(baba)”“娘惹(Nyonya)”和其他一些国家的已经根本不会华语的血统意义上的华人又开始认同华人社会。
就不少华人来说,那些不认同中华文化的血统意义上的华人(所谓的“香蕉人”,见郭熙,2002)似乎已经不在华人之列。然而,即使是有文化认同的华人,也并不是一个划一的整体,而实际上任何一个群体都不可能划一。这样一来,我们的华语定义就要面临一个困难,因为上面说到的华人中有的并不会说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