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圣皮埃尔神甫的两部政治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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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皮埃尔神甫的《永久的和平计划》摘要

正如从来没有哪一种计划能比在欧洲各国人民之间建立永久的和普遍的和平计划更宏伟和更有益于人类,因而更引人关心,同样,也从来没有哪一位著述家能比这位提出实行此项计划的方法的著述家更值得公众的钦佩。像这样一种计划,要想使心怀热情和旨趣高雅的人读之一点都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我虽然不知道一个心地真正善良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凭空想象的计划是不是比某些对公众的幸福漠不关心的人讲述的令人不快的言论更打动人心,但我敢断言,前者胸怀满腔热情,所以无论什么事情做起来都觉得很容易,而后者之所以对公众的幸福漠不关心,是因为他们总觉得为公众谋幸福,是一件障碍重重的事情。

我毫不怀疑大多数读者都不会事先抱有硬是不相信这套计划的成见;但我对他们感到惋惜的是:他们总是那么痴迷地以为贤者的话全都是无可怀疑的。至于我,我只希望持论公正的人对我在执笔摘录这个对人类如此有益的材料之时所抱的喜悦心情深有同感:至少在头脑里能想象世界各国人民都联合在一起,互相爱护,大家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和平安定与人人都亲如兄弟的社会,人们都生活在永恒的和谐气氛中,行事都本着相同的准则,都享受着共同的幸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心中勾画出一幅动人的景象,一幅尽管我对之没有片刻的真实感,但依然觉得它是美妙无穷的画图。

我心中充满了这种感情,所以我没有办法不像上面这段话描述的样子想象。不过,现在让我们冷静地进行思考:我下定决心,对这个计划先只作一番剖析,同时也请读者表明对该计划是否有所批评,因为,我担心的,不是徒逞口辩的人是那么的多,而是有许多人还没有心服口服,就一句反对的话也不说。

用不着花太多时间对如何改进一个政府的施政方法进行思考,就可发现它遇到的困难和麻烦,产生于其体制的少,而产生于其对外关系的多。因此,在它的施政方面所花的大部分心血都必须用之于思考它的安全;在考虑如何使这个政府能抵抗其他国家的侵略方面所花的时间,比考虑如何完善其自身方面所花的时间多。如果社会秩序是像人们所说的是理性的产物,而不是欲望的产物,那么,我们岂不是迟迟都未发现我们在增进我们的幸福方面所花的功夫太少吗?由于我们每一个人都和我们的同胞处于社会状态,而和其他各国人民处于自然状态,所以,我们岂不是为了防止一国和他国之间的战争,才发动更可怕一千倍的普遍战争吗?我们之所以和某些人联合在一起,岂不是为了最终变成人类的敌人吗?

如果真有什么消除这些危险的矛盾的方法的话,这个方法就是采用某种联邦政府的形式,因为这种形式的政府可以用类似把个人联合在一起的纽带把各国人民联合在一起,把他们全都一律平等地置于法律的权威管辖之下;这种政府比其他各种政府都好,因为它既有大国的优点,也有小国的优点;它的力量强大,能使外敌感到害怕;它的法律很有效力,而且只有它能把臣民、首领和外国人都一律平等地加以约束。

不过,尽管这种形式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很新颖,似乎只有现代人才能发明,其实,古代的人早已有之:希腊人就有他们的近邻同盟,伊特鲁里亚人有卢古联盟,拉丁人有费里联盟,高卢人有城邦同盟,尤其是希腊的没落,反倒使它的阿卡伊联盟至今仍名留后世。虽然在这些联盟中,没有一个联盟的国策能和日耳曼同盟、瑞士联邦与列国同盟的国策相比,它们包括的成员国在数量上也是如此之少,其组织也远没有达到人们认为可以达到的完善程度,但在当时能做到它们那个样子,就可以说是蛮好的了,若想做得更好,那是办不到的,何况在涉及政治的和道德的事物方面,人们的知识有限,哪里能把面临的难题全都解决呢。

除了这些联盟与联邦以外,还可以通过共同的利益、相同的行事准则和风俗习惯与其他存在着共同关系的不同民族悄然形成虽不具有明显的形式但却十分真实的联合;欧洲各国就是这样通过相同的宗教信仰和相同的国际公法与风俗、文化、商业及作为这一切因素所必然产生的平衡而在它们之间建立了一种把它们联合在一起的体系的;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平衡,虽然没有任何人特意加以保持,但它实际上并不是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容易被破坏。

欧洲各国人民的这种联合形式,虽没有原样不变地留存至今,但使它得以产生的那些原因,现在还依然有助于使它保持这种形式。事实上,在罗马人征服欧洲之前,世界的这一地区的人民全都是野蛮人,注7彼此互不相识,除了大家都是“人”这一点以外,其他便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然而人的品质早已被奴隶制度消磨殆尽,在大家的心目中,这些人和牲口差不多。因此,爱夸夸其谈的希腊人认为人类当中只有两种人,其中一种人,即他们这种人,生来就是统治他人的,而另一种人(包括世界上的其他各种人)生来就是为他人服劳役的。根据这个原则,一个高卢人或一个伊比利亚人,在希腊人看来,同一个卡菲人或一个美洲人完全是一样的,而野蛮人自己之间,同希腊人与野蛮人之间一样,是一点也不亲近的。

不过,在这些自诩为天生的主权者的希腊人被他们的奴隶罗马人征服之后,在已知的半个地球的这一地区的人民都戴上同样的锁链之后,这个大帝国的各个部分就结合成了一个统一的政治联盟。这个联盟,根据很明智的(也可能是很不明智的)准则,让被征服者也享有征服者的种种权利,尤其是遵照著名的克洛德诏书把罗马帝国的属民全部纳入公民行列之后,这个联盟就结合得更加紧密了。

除了把所有的成员都这样联合在一起的政治联系之外,还有社会制度和使这些联系获得新力量的法律,以某种公平的方式尽可能把这个大帝国中的君主与属民之间和公民们之间相互的权利及义务加以规定。提奥多斯条例和后来的查士丁尼法典是一种新的法律和理性相结合的锁链,正好可以代替已显然松弛的主权权威,使帝国的瓦解往后推迟了许多时间,使它对它感到难以驾驭的野蛮人的管辖也继续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还有第三种联系,即宗教的联系;这种联系比前两种联系更有力得多。不可否认的是,欧洲各国之间今天之所以还永保联系,应归功于基督教。在欧洲各国中,凡是在宗教问题上不遵奉基督教的,都被看作是异类。在诞生之时备受轻蔑的基督教最后终于成了当初诋毁它的人的庇护者。在对基督教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极其严酷但毫无成效的迫害之后,罗马帝国终于发现基督教具有远非帝国的权威可以比拟的威力。基督教的传教活动,比它在战场上取得的胜利有用得多:基督教派遣了许多教士去弥补它的将军们所犯的过错;在它的士兵被打败的时候,由基督教的教士去战胜敌人。法兰克人、哥特人、勃艮地人、伦巴第人、阿瓦尔人及其他许多种人,在把罗马帝国打败后,反而承认帝国的权威,在服膺《福音书》的信条的同时,也接受了(至少在表面上接受了)罗马的国君向他们宣布的法律。

人们对这个即将灭亡的大政治体始终保持敬意,而且直到它的最后一刻,那些想毁灭它的人还以拥有它给予的称号而感到光荣。人们发现,那些曾经践踏它的人都变成了帝国的官员;最大的国王都想成为甚至渴望能成为罗马的贵族,当一个总督或行政官。如同一头狮子抚摸它将吞食的人一样,这些可怕的征服者对他们想什么时候推翻就什么时候推翻的罗马皇帝的宝座的礼数依然十分恭敬。

罗马教会和罗马帝国就是这样把各国人民联系在一起的;各国人民虽然没有任何真正的共同利益、权利与隶属关系,但有一种共同的行为准则和舆论导向;这两者的基础虽已被摧毁,但其影响还存在。罗马帝国的旧躯壳还继续在它的成员之间保持某种联系;在帝国被摧毁后,罗马以另外一种方式进行统治,并以这种双重联系注8在欧洲(欧洲是两个大帝国注9的中心)各国之间建立一种比在世界其他各地建立的社会更为紧密的社会;其他各地的人民太分散,无法联系,没有一处可作为汇合的中心。

除了以上所说的几点以外,还需要谈一下欧洲特有的人文和地理环境:欧洲的人口分布比较均匀,土地也差不多同样肥沃,各地区的联系也比较密切;由于血缘、商业、艺术与殖民的互相交叉,在各国君主之间便形成了利益的不断混合。欧洲的河川纵横交错,交通十分方便;居民的性格好动,不停地外出旅游,经常从这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此外,由于印刷术的发明和对文学的普遍爱好,在他们之间便有了共同的学术研究与知识追求。最后,欧洲的国家不仅数目多,而且国土面积都小,再加上对奢侈品的需要和气候的不同,因而使各国人民都互相有所需求。所有这些原因汇合在一起,便使欧洲不仅也像亚洲和非洲那样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民族大集体,而且是一个有共同的宗教和风俗习惯甚至法律的大团体;在组成这一团体的各国人民中,任何一个民族若想与它脱离,都不能不马上引起混乱。

现在,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一下欧洲。欧洲各国的纠纷不断,匪盗横行,篡权与暴乱和谋杀等事情时有发生,天天困扰着这个属于贤者的圣地,使这个科学及艺术的天堂不得安宁。还有,人们口中的言辞十分漂亮,但做事的手段却非常凶狠;满口的人道主义,但行事却极其残忍;教义是那么的温和,但在信仰问题上实行的是血腥的不宽容;书中的政治理论娓娓动听,但实际做起来却那么强硬;首领们是那么的慈悲为本,而人民却那么的贫困;政府是那么的温和,而战争却那么的酷烈,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如此奇怪的矛盾现象调和起来。欧洲各国人民之间所谓的博爱,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名词,是用来嘲笑他们之间的互相敌视。

事物就一直是这样沿着它们自然的进程继续前进。所有的社会都不遵守法律,也不服从领袖了;所有一切幸而建立的和得以维持的联合,稍有一点变化,就必然会发生争吵与不和。欧洲各国人民古老的联合以千百种方式把他们的利益与权利交织在一起;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点,以致只要有一个国家稍有一点举动,就必然会使其他国家受到冲击;他们的联系愈紧密,他们的分歧便愈带来伤害;他们没完没了的争吵几乎同打内战一样激烈。

由此可见,欧洲各国当前所处的状态,严格说来是战争状态;欧洲各国中的某些国家之间订立的片面条约,是暂时休战,而不是真正的和平。由于这些条约除了缔约的各方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保证,由于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的权利没有在条约中明确规定,因此,没有明确消除的权利,必将使缔约各国对之产生觊觎之心,因为它们彼此之间谁也不承认谁是上级,所以,一旦在某些情况下使某个觊觎者有了新的力量,就必然会由于争夺这些权利而发动新的战争。

欧洲的公法还没有制定,或者说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还没有厘定主要的原则,而且随着时间和地方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它所包含的只能凭最强者的权利来协调的互相矛盾的条款是那么多,以致有理智的人如果不善用理智,也往往在充满疑难的事情上屈服于个人的利益;即使每个人都想公正行事,战争也仍然不可避免;即使人们心怀善意,也只能通过武力来解决这些事情,或者用临时的条约来缓和矛盾,而一遇到再次引起同样的争吵的事情时,又要订立另外的条约来加以修订。事情错综复杂,乱成一锅粥,谁也不知道如何来收拾这个乱局。篡权夺位之事被认为是理所当然,弱者被认为是该受侵凌。在这连续不断的混乱中,大家都不知不觉地如此背离了本性,以致,即使能够追溯到应有的原始权利,在欧洲也很可能没有一个君主会放弃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另外一个虽比较隐秘但的确存在的引起战争的原因是:事情在改变其性质的同时,一点也不改变其形式。如今的世袭制国家,其君主在表面上依然是选举产生的;在君主国中依然有国会或议会;在共和国中依然有世袭的首领;一个附属于另一个国家的国家,仍然保持着自由的外衣;在同一个权威统治下的人民,并不按同样的法律治理;在同一个君主统治下的不同国家,其王位继承的次序并不完全相同;最后,每一个国家的政府都显露出日益蜕化的倾向,谁也阻止不了这个进程;这一切,就是我们为了彼此互相残杀而联合,并使我们用沾满鲜血的手撰写许多美妙的社会学说的主要原因和特殊原因。

找到了疾病的原因,就可从导致疾病的原因中找到医治疾病的办法(如果真有医治疾病的办法的话)。大家都知道,一切社会都是由共同的利益形成的;所有一切分歧,都是由利益的互相冲突导致的。有千百种偶然的事件可以使这个人的利益和那个人的利益发生变化。自从有了社会以来,就需要有一种约束并协调其成员的行动的强制力,以便使共同的利益和相互的义务具有它们不可能自行具有的稳定性。

有些人以为这种野蛮的状态单单靠事物本身的力量,而不用人制定的办法去帮助,就可以彻底改变;这些人的看法,实在大错特错了。当前,欧洲政治格局的稳定程度,恰好上升到了可以让它处于不断的动荡而又不一下子就完全倾覆的状态。虽说我们的疾病不会增加,但它们也不会通通消失,因为一切大的变革,今后都不可能发生。

为了证明这一点,让我们首先看一下欧洲的现状。作为欧洲各国边界的山脉、海洋与河流的分布,似乎决定了这些国家的数目和大小。我们可以说,世界这一地区的政治秩序,在某些方面是由大自然铸造的。

我们既不要以为这一被人们如此夸赞的平衡是人建立的,也不要以为没有人为了保持这一平衡做过努力。这一平衡今天牢牢存在;那些想打破它但又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它打破的国家,便尽量找许多需要保持这一平衡的理由来掩盖它们内心的想法。不论人们怎么说,这一平衡迄今是存在的;只要没有人干预,它想存在多久,就存在多久。当它在某一方面被破坏了一段时间之后,它很快就会在另一方面得到恢复。因此,如果那些被人们指摘为试图建立世界大帝国的君主真有这种想法的话,他们也只是徒有此野心,但无此才情,因为,当他一开始在内心有这些想法的时候,他怎能不立刻感到可笑呢?怎么能不意识到欧洲还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认为自己比其他君主都强大到足以成为他们的主人呢?所有那些曾经给世界带来大变革的征服者,都是率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和能征善战的外国军队去攻打没有武力和分崩离析的国家的人民的,而一个欧洲国家的君主哪里能聚集那么庞大的军队去攻打欧洲的其他国家呢?何况它们当中最强大的国家也只不过是全体中的一个如此之小的部分,而其他国家对它已早有防备了。它的军队比其他国家的军队多吗?它的军队不可能比其他国家的军队多,肯定会被其他国家打败的;它的军队人数愈多,反而越难统率。它的军队更有战斗力吗?不,它的军队人数愈多,乌合之众反而愈缺乏斗志。各国军队的训练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即使有所不同,不久之后也会变成一个样的。它的金钱比其他国家多吗?欧洲各国的财源差不多是一样的,靠金钱是不可能征服其他国家的。想发动突然袭击吗?可它每走一步都会遇到穷苦百姓和堡垒的阻拦,使它寸步难行。它想一点一点地逐步扩大吗?这就会给它的敌人以喘息之机,从而联合起来抵抗它,使它很快就会感到时间一长,金钱和人力都难以为继。它想分化其他国家,一个一个地击破它们吗?欧洲人奉行的行为准则将使它的这一策略无法施展,即使是目光最短浅的君主也不会落入它的圈套。最后,由于它们当中谁也没有结束这个局面的独特办法,抵抗的力量慢慢就会达到与袭击的力量持平的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久就会恢复由命运造成的突然事件发生之前的原貌,即使不是每个国家都能恢复,但至少从欧洲的全局看来是恢复了。

现在,可否让我们假定两个或三个挺有权势的君主为了霸占欧洲而互相联合起来?这两三个君主,不论他们是哪两三个君主,加起来还不到欧洲的一半,另外一半肯定会联合起来反对他们,因此,他们将不得不与比他们人多的那半个欧洲作战。我发现,这个君主的意见与那个君主的意见大相矛盾,他们之间时时都互相猜疑,因而根本不可能做出一个统一的计划,何况即使他们做出了这样一个计划,而且付诸实施,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然而,正是因为他们取得了成功,反而会在这几个君主之间播下不和的种子,因为,利益不可能那么百分之百地公平分配,不可能每个人都对自己分到的那一份感到满意,那个不满意的君主必将对那两个君主的多占多分表示反对,而这两个君主也将由于同样的理由而互相争吵。我发现,有史以来,还从未有三个甚至两个在攻打其他国家的时候很好地联合在一起的君主,在战利品的分配上不发生争吵的,不使弱者趁他们反目为仇的机会获得新生的。不论人们怎么假定,不论是君主也好,还是同盟国也好,都不可能根本改变我们现在的局势。

我这个话的意思,并不是说阿尔卑斯山、莱茵河、地中海和比利牛斯山是他们的野心难以逾越的障碍,而是说,除了这些障碍以外,还有其他更难逾越的障碍,使他们在一时的冲动下跨越边界之后不久,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欧洲的政治局面的真正支柱,一部分是靠有事就互相谈判,把事情摆平;但这个局面还有另外一个更加稳固的支柱;这个支柱就是地处欧洲中心的日耳曼帝国。它不仅使其他国家都尊重它,而且它对它的邻国比对它自身所起的支持作用都大。它以其面积之大和人口之多而使人感到害怕;由于其体制的限制,它不仅没有征服他国的意图和手段,而且还阻拦了其他想征服别国的君主妄动干戈。尽管这个帝国的体制有它的缺点,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它存在,欧洲的平衡就不会被打破,任何一个君主都设有被另一个君主推翻之虞,威斯特伐里亚条约注10也许永远会成为我们政治局面稳定的基础;德国人花那么大力气撰写的公法注11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不仅成了日耳曼人奉行的公法,而且在某些方面成了全欧各国人民奉行的公法。

虽然现在的政治格局是不可动摇的,但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反而使它动荡不宁。因为在欧洲各国之间有一种作用和反作用,虽没有使它们完全倾覆,但却使它们经常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它们为获得安宁而作的努力,全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劳而无功,就像大海的波涛那样,虽不停地搅动水面,但永远不能改变海面的水平,因此,人民总是屡遭困扰,对各国的主权者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要论证欧洲各国宫廷各自的真正利益何在,那是很容易的,因为我可以很容易地使人们看到他们的利益都是交织在一起的,彼此都怕对方的力量强过自己。如今,商业兴盛,金钱大量流通,已经形成了一种政治狂热,以致一下子就促使各国君主都竞相追逐表面的利益,而对他真正的利益何在,反倒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眼下一切都取决于经济运行、而大部分经济政策都十分荒诞,都是从大臣们的头脑中凭空想象出来的。不论人们怎么说,每天都倾向于保持平衡的商业,使某些大国在失去了它们早先从商贸活动中获得的独有的利益的同时,也失去了它们制约其他国家的手段之一。注12

我之所以一再强调必须保持这种由欧洲当前的政治格局所产生的力量的均匀分布,是由于可以从其中推导出一个建立欧洲大联盟的重要论点。因为,要建立一个持久稳定的联盟,就必须使这个联盟的所有成员都可如此紧密地互相依靠,以致任何一个成员在受到其他国家的攻击时都不会孤军作战,不会由它单独一个国家去抵抗;反之,如果某些国家想联合起来侵犯这个大联盟,它们必将遇到足以阻止它们施展其图谋的障碍。不达到这样的效果,联盟就徒有虚名,每个成员都只是表面上属于这个联盟,而实际上是各自独立的。如果这些障碍能像我在前面所说的那样起作用的话,欧洲各国就可以自由地在它们之间建立同盟和订立军事条约,结合成一个大的军事同盟,能防止其他国家产生摧毁它或对抗它的企图。单单从这一点就可看出,这样的联盟是不能徒托空言,是不能停留在口头上的;每一个成员都不能违背它而不受惩罚;它将成为一个有威慑力的大集体,迫使有野心的国家必须按照联盟的条约行事。

从以上的叙述,可以得出三个不可争辩的结论。一、除土耳其以外,在欧洲各国的人民之间普遍存在着一种虽不完善但比人类十分松散的联系更为紧密的社会联系;二、由于这个社会是不完善的,因而使这个社会中的人的景况比他们没有这个社会之前更为糟糕;三、前面所说的使这个社会有害于其成员的那些联系,也同时使这个社会更易于日趋完善,使所有的成员都能从目前苦难的状态中得到幸福,使他们之间的战争状态变成永久的和平。

现在让我看一下这个开始是由偶然的想象萌生的伟大事业,后来怎样就能通过理智的谋划而完成;看一下这个把欧洲各国联合在一起的自由的社会,怎样就能获得一个真正的政治体的力量,从而日趋稳固,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联盟。无可怀疑的是,这样一个从不完善到日渐完善的联盟,必能消除各种弊端,增进共同的利益,使各个成员国都能齐心协力,为共同的福祉而努力。要达到这个目的,这个联盟的胸怀应如此广阔,不使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置身于联盟之外。它将有一个能制定使所有的成员都遵守的法律和规章的法庭,并拥有一种有强制力的强制权,使每一个国家都服从联盟无论是为了举办或不举办某事而做出的决议。最后,它本身应牢固和持久,以防止其成员在认为其利益与共同的利益发生矛盾时便任意退出联盟。以上所说,就是显示这个联盟已经成功的明确征象;根据这些征象,我们就可以看出它是经过人们深思熟虑之后建立的。是能发挥作用的,是不可动摇的。现在让我们论证这一假设,进一步分析它将产生什么效果,用什么方法来建立,建立之后将使我们达到什么样的合理的目标。

许久以来,在我们欧洲时不时地有人召开名为“委员会”的大型会议。大家郑重其事地从欧洲各国前去参加,然后又郑重其事地回去。人们聚集在委员会为发言而发言,事无巨细都加以专题讨论。大家讨论桌子是圆形的好还是方形的好,讨论会议大厅是多开几道门还是少开几道门,讨论某个代表的座位最好是面向窗户还是背向窗户,讨论另一个代表到某处参观是多走了两步路还是少走了两步路。对于千百个这类“重大的”问题都毫无结论地争论了三个世纪之久,而且看来还要让我们这个世纪的政治家继续争论。

很有可能,在这些会议中的某次会议上,代表们的头脑猛然清醒,真心希望实现人民的福祉;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根据我在后文提出的理由,在解决了许多困难之后,他们将接到各自的君主的命令,签约建立按照我在下面概括的五条原则行事的大联盟。

第一条,注13缔约各国的君主共同建立一个永久的和不能废除的联盟,并任命全权代表在一个指定的地方举行全体委员会或常务委员会,使缔约各国之间的分歧通过仲裁或评议加以解决。

第二条,对委派代表在大会上投票的君主的人数和被邀请亲自参加大会的君主的人数,应加以规定;对轮流主持大会的国家的次序、时间和方式以及供共同使用的经费的分摊数额与交纳方式,也应明确加以说明。

第三条,联盟保证每一个缔约国能统辖和治理它现在拥有的一切属国,并按照每一个国家的基本法确定其王位的继承是采取选举制还是采取世袭制。为了一劳永逸地消除不断发生的争执的根源,大家都同意以目前的领土和最近签订的条约为缔约各国相互之间的权利的基础,并永远都互相放弃以前的领土诉求。除将来有争端的王位继承问题和尚未到期的权利问题以外,其他问题全由大会仲裁,加以解决,任何国家都不得以既成事实为理由挑起争论,也不允许以任何借口用武力威胁对方。

第四条,联盟应明确指出:联盟中的任何一个国家如破坏联盟的条约,都会受到欧洲各国人民的讨伐;如果它拒不服从联盟的决定,以武力对抗联盟,或提出与联盟的宗旨相违背的条件,或攻打联盟中的一个国家,则联盟将宣布它为整个联盟的敌人。

此外,本条还须规定:为了讨伐破坏联盟的国家,大家都要武装起来,积极行动,并承担共同的费用,直到那个破坏联盟的国家放下武器,执行大会的决议,改正错误,赔偿损失,并对它准备以武力破坏条约一事表示道歉为止。

第五条,欧洲各国派驻联盟的全权代表,在大会中有权草签按多数票赞成,并在五年以后以四分之三的多数票通过的决议,在奉到他们各自的宫廷表示同意的指示后,按照决议制定他们认为对欧洲联盟和它的每一个成员国在维护各种可能的利益方面十分重要的条约。这五个基本原则,除联盟各国一致同意以外,谁也不能更改。

以上扼要陈述的这五条原则,将成为我们行动的指导方针。我当然知道执行起来将遇到许许多多小小的困难,其中有几个困难是需要详细解说的。不过,小小的困难,在必要时,是容易解决的。在这样一项伟大的事业中,要解决小困难,那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当问题涉及大会的进行的细节时,我们将发现千百种障碍,但同时也存在着千百种排除障碍的方法。好在我们在这里只是根据事物的性质探讨这项计划是可行的还是不可行的。如果说要把一切困难都事先料到和加以解决的话,那我们必将瞎抓一气,最后是一事无成。在按照无可争辩的原则行事的时候,没有必要去考虑把事情做得人人都满意,也不要试图平息所有的反对意见,更不要想一下子就把事情办成功;相反,我们只需指出一切都能实地进行就可以了。

为了判断这个计划是可行还是不可行,我们还需要探讨些什么问题呢?我们还需要探讨的问题只有两个,因为,如果还要我论证和平状态如何优于战争状态的话,这会让读者认为我小觑他们连这个问题都不明白。

第一个问题是:我们所说的这个联盟是否能一定达到它的目的,是否能够给欧洲带来稳定的和持久的和平。

第二个问题是:各国君主是否有兴趣建立这样一个联盟,是否愿意以这样的代价换取持久的和平。

在联盟对所有的国家和个别国家的用途被证明以后,人们在事物的性质中就再也找不出什么原因能阻止一个只取决于当事各国的意愿就能建立的联盟诞生了。

为了讨论第一个问题,我们就需要讲清楚我在前面所说的欧洲联盟是什么样子,讲清楚怎样共同努力,才能使每一个国家都安居在它的边界以内,而不越过边界侵入其他国家。

为了使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论点更加容易使人了解,我在这里把我建议组成的欧洲联盟的十九个国家胪列如下;每一个国家一票,在大会上一共十九票。

欧洲联盟各国名单

罗马帝国皇帝

俄罗斯帝国皇帝

法兰西国王

西班牙国王

英国国王

几个藩属国

丹麦国王

瑞典

波兰

葡萄牙国王

罗马国君

普鲁士国王

巴伐利亚选侯及其盟邦

巴拉丹选侯及其盟邦

瑞士联邦及其盟邦

教士团及其盟友

威尼斯共和国及其盟国

那不勒斯国王

撒丁国王

几个次要的国家,如热那亚共和国、摩德纳公国和帕尔玛公国等,就不列入名单了;它们可以和其他国家结成同盟,列席大会,并同其他国家一样有投票权,像帝国的伯爵那样投一张附议票。在这里用不着把这些国家都一一列举,因为,在这个计划开始实行以前,还会时而发生变故,到时将根据变故对这个名单进行改动,但这个计划的框架是不会发生大变化的。

只要对这个名单稍稍看一下,就可很清楚地看出:在组成这个联盟的各个国家中,没有一个能与其他组成一体的多个国家抗衡,要不能搞什么与大联盟唱对台戏的小联盟。

这种联盟怎么搞得起来呢?由几个实力最强大的国家组成吗?我们已经讲过,即使组成了,也是不能持久的,因为这种小联盟和每一个大国特有的国情是不相容的,和它不可分割的利益是不相容的。由一个大国同几个小国组成吗?然而,其他与大联盟联会在一起的国家,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它摧毁的。人们应当认识到:大联盟的各个国家时时都是武装起来联合在一起的,根据第四条,它可以轻而易举地防止任何一个国家试图破坏和平与公共秩序,请大家回顾一下日耳曼同盟的历史,尽管它的行政有它的弊端,各个成员国的大小也极不相同,但即使在那几个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中,哪一个敢单独与这个大帝国作对?除非它确信它有充分的理由不怕这个帝国反击它,否则,它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所以,我认为欧洲联盟一成立,就可一劳永逸地不怕哪一个国家会反叛它;即使它有某些缺点,它也不可能败坏到背离它的目标。现在让我们看一下这个目标是否能通过联盟本身的努力而圆满实现。

首先让我们研究一下促使一个国家的君主发动战争的动机。促使他们发动战争的动机:不是为了征服其他国家,便是为了抵抗一个侵略者,或者是为了削弱一个太强大的邻国,或者是为了维护他受到侵害的权益,或者是为了解决一个不能用友好的方式解决的分歧,或者是为了履行一个条约承担的义务。没有任何一次战争的原因或借口不是出于这六大动机的。很显然,这六大动机之中,没有一个能在此新的事物状态下发生。

首先,联盟中的各个君主都必须放弃侵占他国领土的图谋,因为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在进军途中必然会遇到比他的力量大得多的力量的抵抗,结果是自己全军覆没,什么也得不到。一个想在欧洲扩张其领土的君主,总要做这样两件事情:从与其他国家结盟开始做起,然后试图使他的敌人陷于孤立;然而,他的这种小同盟在对付一个强大的大联盟方面,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可能找到扩充武力的借口;如果他硬要扩充的话,他必然会被发现和被阻止,并受到武力强大的联盟的惩罚。

以上所说的使一个君主打消他侵占他国领土的念头的理由,同时也使他免去了遭到他国攻击的忧虑;不仅使他的国家得到了全欧洲的保障,而且也使他的属民在一个治理得很好的国家里的财产有了更可靠的保证,因为,整个欧洲比他单独一个人保证他们的财产,力量大得多。

谁也没有想削弱一个他对之一点也不害怕的邻国的理由;既然没有什么理由,也就自然不会有这个企图。

在维护各国君主的权利方面,首先应当指出的是,某些君主此前提出的似是而非的理由和胡乱的要求,都被联盟奉行的第三条原则消除了,因为有了这一条,就最终明确了联盟各国君主对他们现有领土的管辖权问题,此后若有人提出其他的诉求,大家一眼就可看出他是毫无道理的,是必然会在大会上遭到否定的。如果有人侵犯我的权利,我也可以通过同样的途径维护我的权利;谁用武力侵犯,无须我用武力回击,大会就会替我对他加以制裁。此外,在两个君主之间发生的口角和语言伤害及其他意外的分歧,也可通过联盟的仲裁,加以解决。联盟既能保护他们的权利,也能消除他们心中的不满情绪。

至于最后一条,大家一眼就可看出,问题已经解决了。首先,因为不担心有侵略者,所以就用不着订什么防御条约;其次,由于大家都知道再也找不到比大联盟的条约更牢固可靠的条约,所以任何其他的条约都是没有用的、不合法的,因而是多余的。

由此可见,联盟一建立,就可清除联盟各国之间引发战争的种子;通过以上提出的办法的实施,永久的和平就可圆满地实现。

现在让我们谈一下有关缔约各国的利益问题。大家都知道:如果有人说维护大家的利益就必然会损害个人的利益,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如果要我撰文论证和平比战争好,那无异于明知无用,还要我向那些宁要战争的人宣传和平,用讲述建立持久和平的方法去挑动他表示反对。

也许有人会说:照我的办法做,就会剥夺各国君主自己维护自己利益的权利,不让他们在高兴的时候做一点儿不合道理的事情;不仅如此,而且还剥夺了他们扩大领土的权力,迫使他们放弃用来威吓世界的武力和恐怖手段,不让他们进行给自己带来荣誉的战争,硬要他们做一个公平正直的和平主义者。他们失去的东西那么多,要怎样才能补偿他们的损失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敢同圣皮埃尔神甫一起这样回答:君王们的荣誉,在于为公众谋福祉,使属民得到安宁;他们的利益同他的荣誉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从智者口中得到怎样的称赞,是根据他们使人民得到多少幸福而定。永久的和平是从前未曾有过的大事业,是最能使它的缔造者获得永垂后世的光荣的事业,既有利于人民,更可为君王增光,而且,只有这项事业不带半点血腥气,不掠夺他人和不伤害他人。总之,最能使君王们超群出众的好办法是为公众谋幸福。圣皮埃尔神甫的《永久的和平计划》虽遭到各位大臣的嘲笑,但我们切不可像大臣们那样轻视他的理论。现在,让我们把各国君王的功绩放在一边不谈,先谈一下他们的利益。

欧洲各国都有互相冲突的权利或诉求。这些权利从何而来,谁也没有办法把它们说得十分清楚,因为根本就没有共同的和准确的法则来裁判;它们往往是一笔糊涂账,是从难以搞得一清二楚的事情中产生的;由于没有深孚众望的仲裁者,所以它们引起的纠纷,不可能一劳永逸地加以解决,何况每一个君主在时机许可时都会毫不犹豫地要求收回被一个比他强大的国君按强迫订立的条约而夺去的权利或战败割让的土地。因此,在任何一方都拿不出对双方都有利的公正的方法解决争议时,切莫指摘一方对另一方抱有野心,而忘记另一方也曾经对他有过野心。既然一切都是由命运决定的,则现有的领土就是命运给予的奖品,有理智的人是不允许用它冒险去换取未来的利益的,即使对双方都有利,也不允许。一个安享幸福的人,如果为了发财,竟敢拿他现有的财产孤注一掷地冒险去换取不一定能到手的财产,是会受到人们的谴责的;何况我们已经说过,由于每个国家都处在目前的政治格局中,所以,谁若妄图扩张领土的话,是必然会遭到比他的力量更强大的力量的抵抗的。由此可见,强大的国家切莫拿它现有的领土作赌注,去碰运气,而小国也莫想从大国的赌博中坐收渔人之利。为了保有各自现有的领土,而不觊觎他国的领土,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现在让我们观察一下一场大获全胜的战争是如何使一个国家因人力、金钱和各种力量的消耗而被弄得筋疲力尽的,让我们把它得到的利益和受到的损失加以比较,我们就会发现:它们以为是大有所得,其实是大有所失;战胜者变得比战前弱多了,而它唯一感到的安慰,只不过是看到被它打败的国家被它削弱了。然而它的所得,只是表面的,而不是真实的,因为,它虽比它的对手占有优势,但却失去了对抗中立国家的优势;由于中立国家的国力一点也没有变,因此,它们的国力,便因我们的国力的削弱而相对加强了。

虽说不是每个国王现在都回心转意,打消了他们觊觎他国领土的念头,但至少其中明智的国王已经发现:为侵略他国而付出的代价,有时候太大,得不偿失,实在不值得。对于这一点,我们用不着举千百个事例论证,就可明白的。我们可以一般地说:一个扩大了疆域的君主获得了多少新的属民,也将失去多少旧的属民,在扩大其疆土的过程中,他的国家将变得十分虚弱;需要防守的范围扩大了,却没有那么多人去防守。他从今天的作战方式就可看出,由战争造成的人口减少,首先是军队中的官兵人数的减少;这还是从表面上就容易看出来的,而在全国造成的更严重的不可弥补的损失是平民的伤亡和少出生许多人口,此外,还有商业的停顿、赋税的增加、农村人口的流失和农田的荒芜。大家开头未觉察到的这些损失,往后将变得极其严重。这时候,大家才吃惊地发现:本想壮大自己,却反而削弱了自己。

我们之所以能使各国君主对发动侵略战争一事不那么感兴趣,是因为我们现在有办法使他们无须扩大领土,而且有时候还要像亚德里安皇帝注14那样缩小版图,就能把他们的实力增加一倍甚至两倍。大家都知道,国王们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他们有人,只有人才能构成他们真正的实力。这个道理,是从我在前面所讲的理论中推导出来的。在两个养活同样多的居民的国家中,那个领土小的国家,其实力肯定比那个领土大的国家强得多。一个贤明的君主,通过良好的法律、正确的政策和有远见的经济措施,就必定可以增强他的实力,而无须去搞那些有风险而不能稳操胜券的事情。他对邻国的真正征服,在于他能在自己的国家中建立良好的体制;他的国家多出生了多少人,便等于是他的敌人减少了多少人。人们用不着反驳我说我这个话说得太夸大了;可是,如果事情是像我所说的那样发展的话,每个君主的真正利益就的确在于不乱动干戈。为了和平而把各国的利益联合成共同的利益,这个和平就能自动建立,即使不结成联盟,也能建立。有人认为,从现今的形势看,我这个话说得不对,因为,尽管保持和平对大家都有利,但大家总缺乏安全感,不能保证每一个国家都能避免战争,因此,在时机对它有利时,它就会跃跃欲试地试图发动战争,以防止邻国先出手攻击它,而它的邻国也会站在相反的立场,认为与其挨打,不如先下手为强。由此可见,许多战争,甚至侵略战争,都不是由于觊觎他人的利益,而是由于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无端疑心他人所引起的。不论以共同的利益为重这条原则是多么好,但肯定无疑的是,如果只从政治上或道德上考虑问题,每个国王都会认为:当无人对他践行这条原则的时候,他对别人还践行这条原则,他就会吃亏的。

对于炫耀武器装备这种事,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无论是由于担心受到别国的侵略还是为了使别国陷于恐惧,都不宜采取这种办法。舞弄刀枪这类事,是儿童游戏,而身为国君的人,是不宜玩弄玩具的。对于所谓征服者的荣耀问题,我也无话可说,因为,如果哪个恶魔纯粹是为了荼毒生灵而打仗的话,那就用不着同他讲什么道理。只需夺下他手中用来杀人的刀,就行了。第三条原则提供的保证,完全可以防止一切战争的发生;谁也不可能对他人发动战争而不遭他人联合起来反对自己。不单独一个国家遭众多国家的围攻,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至于每一个成员国都应服从共同的决定这个问题,很显然,这不仅不影响各位君主的权利,反而会加强他们的权利。根据第三条原则,他们的权利将更加有保障;他们的领土不仅不会受到他国的侵犯,他们的绝对权威也不会受到削弱,他们的王位将更加稳固,国与国之间一发生争执,双方都可提请大会仲裁,使仗势欺人的一方无法强夺他人的权益,使人人都有权维护自己的权利,而无权去争夺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权利。需要指出的是:在服从他人与服从一个自己就是其成员的集体之间,是有区别的,何况在这个集体中,每一个成员国都可轮流主持大会呢。由此可见,每一个成员国的自由虽转让到了联盟的手里,但它从联盟各国的手里又拿回了它的自由。这一点,从日耳曼同盟的事例就可得到证明。尽管日耳曼同盟各成员国的主权都转让给了同盟,因而使它们所处的地位不如只是一个欧洲的国家那样好,但没有一个成员国(不论它是多么坚持它的主权)为了保持绝对的独立而退出日耳曼帝国同盟。

还需指出的是,在日耳曼帝国同盟中有一个常任主席,这个常任主席的权力往往会变成独断与专行的权力;而在欧洲联盟中,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它的主席是由各成员国轮流担任的,不论大国小国,都可轮到自己担任主席。

除了这几点以外,还需讲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讲一讲那些与君主们同样消耗许多金钱的人。由于建立了永久的和平,改变了欧洲的军事态势,拆除了许多堡垒,裁撤了许多由人民供养的开支浩大的军队,因此可以很容易地节省许多钱;把节省下来的钱,或用之于人民,或供君主们自己使用。我当然知道,要求各国君主把他们的军队通通裁掉,那是不可能的;不让他们手中有一支军队用来防止突然爆发的动乱或击退敌人的突然入侵,注15那也是不合适的。此外,还需让联盟手中有一支军队,用来防守欧洲的边境,并在必要时用来支持大会推行其决定。不过,即使有这些支出和难以避免的偶然发生的战争费用,那也可以从平常的军费中节省一大半费用,把节省下来的钱用之于改善人民的生活或充实君主们的金库;这样一来,人民的赋税就可减少,君主们将更加富有,而且可以把这些钱用来发展商业、农业和艺术,从而使国家处于比靠军队维持更加安全的地位。谁在和平的环境中发动战争,谁就会把国家的人力和财力消耗精光的。

也许有人会说,这样一来,地处欧洲边境的国家将处于不利的地位,仍将承受战争之苦,同土耳其人打,或者同非洲的海盗打,同鞑靼人打。

对于人们的这种说法,我的回答是:一、这些国家今天所处的地位,同欧洲其他国家是一样的;人们所说的那种不利之处,不是今天才有的;它们的地位固然不像其他国家那么有利,但是是它们的地理位置不可避免地造成的。二、由于免除了由欧洲国家引起的战争忧虑,它们将更加处于可集中力量抵御来自欧洲以外的国家入侵的态势。三、由于欧洲内地的堡垒都拆除了,不需花钱派兵守卫了,因而可以使联盟不需要各国花钱,就可在边境修建许多堡垒。四、这些由大家共同出钱修建和守卫的堡垒,既能保证边境各国的安全,又能节省它们的经费。五、分散驻扎在欧洲各地的军队,时时都是做好了反击侵略者的准备的。六、像欧洲联盟这样一个大团体,足可以使任何一个外国都不敢产生攻击其成员国的企图;同日耳曼同盟一样,其实力(欧洲联盟的实力比日耳曼同盟的实力大得多)不仅能赢得邻国的尊重,而且还能保证组成这个联盟的各国君主也受到尊重。

也许有人还会说:由于欧洲各国之间再也不发生战争,军人的训练将不知不觉地被人忽视,军人将失去他们的勇气和军风军纪,再也没有能打仗的将军和士兵了,一有人来攻打欧洲,欧洲立刻就会被人家打垮的。

对于人们的这种说法,我要指出两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这两种情况是:要么欧洲的几个邻国来攻打欧洲,对它发动战争;要么欧洲的几个邻国都怕欧洲联盟,因而让它永远保持平静。

如果出现前一种情况,这正好是培养军人才能和鼓舞部队斗志的机会。欧洲联盟的军队将成为训练欧洲人的学校:到边境去学打仗,而在欧洲内地享受和平;用这个办法把两者的好处结合起来。人们以为只有在欧洲内地打仗才能成为勇武的战士吗?由于图兰和安茹这两个省没有打过仗,法国人就没有那么勇敢吗?

如果出现第二种情况,人们当然用不着练兵习武了;既然不同任何人打仗,干吗还要演练各种战术?研究这种战术和使之变得没有用处,哪一个好?即使人们有一个使人享受健康的百年秘方,我们为了不让医生失去取得经验的机会,难道就不以丢掉这个秘方为好吗?这样一比较就可看出哪一个办法好,值得我们保留。

人们休想用敌人的突然袭击来吓唬我们;大家都知道:欧洲是没有哪一个国家能使它害怕的,没有哪一个国家敢向欧洲先出手打第一枪。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野蛮人乌云压城似地蜂拥来袭的时候了。只要我们扫眼看一下这个地球的表面,就可看出这种情况再也不会降临到我们头上,因为我们早有预防了。现在在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威胁整个欧洲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国家有此企图的话,我们也有时间准备同它打,我们至少可以团结起来抵抗它;如果需要一下子就解决纷争的话,我们也能迅速联合起来对付它。

我们在前面已经把联盟成立之后可能产生的所谓的不利之处一一加以分析,并全都消除了。现在,我们要问一下:在当今这个世界上,谁还敢说由于采用我们的办法而产生的所谓的不利之处,其数目列举起来,与用最强者的权利,即君主与君主之间的各种分歧都用威胁和战争等手段解决,是一样的多,与在四分五裂的欧洲各国君主都互相绝对独立行事的情况下产生的不利之处,是一样的多。为了更便于研究这些不利之处,我愿用简单的词句把它们归纳如下,让读者自己去分析。

1.任何一项最强者的权利都不能成为有保障的权利。2.由于各国人民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变化,所以不可能防止其中有一个国家的人民或早或晚拥有左右局势的实力。3.只要邻国没有被征服或被消灭,就不可能完全保证自己的安全。4.然而邻国是不可能完全消灭的;消灭了这几个邻国之后,又会有其他的邻国。5.为了防守自己的国家,需要花大量的精力和经费。6.人口少的国家和国内有动乱的国家缺乏防御的能力,因为当一个国家分裂的时候,谁愿支持它们当中的一方去反对另一方呢?7.即使有相互的约定,大家也没有安全感。8.根本不可能指望别人公正对待自己;即使花了大量的金钱和做出了大量的牺牲,也不可能得到人家的公正对待;在要求公正对待的事情中,很少能真正得到公正的解决。9.一个国家在维护自己权利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冒许多风险,有时候还有亡国之虞。10.不论愿意或不愿意,都要被卷入邻国的争端,即使不愿意去打仗,也要去打仗。11.商业和公用事业在最需要发展的时候,将被迫中断。12.弱国将不断遇到邻国的侵扰;强国将不断遇到几个结成同盟的国家的侵扰。13.在一切都由命运决定的情况下,无伦多么明智行事,那是没有用的;在人民屡遭苦难,无论成功或失败国家都将衰弱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建立一个良好的政府,既不能保证自己的幸福,也不能使他人幸福。

现在让我们总结一下采用欧洲联盟仲裁的办法;给联盟各国君主带来的好处。

1.可以使他们的国家获得百分之百的安全;他们之间现在的分歧和将来的分歧,用不着打仗就能解决;对他们来说,这样的安全是无比可靠的,是用不着像一般平民那样必须通过法律程序就能获得的。

2.由于消除了以前的种种觊觎领土之心,因而今后也不会再发生领土的争端;即使有争端,也可被压缩到最小的程度。这样一来,虽有所失,也有所得,更加巩固了自己领土的安全。

3.永远保障每一个君主和他的家庭成员的人身安全,防止一切有野心的篡位者和乱民危害他们的生命;保证他们的国家实行按法律规定的王位继承次序。

4.通过欧洲联盟的保证,各国君主之间的相互约定便可得到圆满的执行。

5.欧洲各国之间的商业活动与每一个国家与遥远地区的贸易往来,可以永远地自由进行。

6.永远不会再有陆地和海上交战的巨大的军费支出,并可大量减少和平时期的一般开销。

7.国家的农业将急剧发展,人口将大量增加,国家的财富将大量增长,君主的金库也将更加充实。

8.为增进君主的荣誉和权威的种种活动以及为人民谋幸福和让人民乐享太平的事业,全部可以十分容易地举办。

我已经说过,我要把以上列举的各点留给读者去分析,并请他们把欧洲联盟创造的和平状态与由欧洲各国的矛盾产生的战争状态加以比较。

如果我们在以上的陈述中把这个计划的方方面面都讲得很清楚了,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永久的和平的建立,完全有赖于各国君主的一致同意;它只能消弭欧洲各国的武装对抗,而不能解决其他难题。(二)无论从哪方面看,联盟对各国都是有益的,因此,对于它将产生的不利之处和它带来的好处孰多孰少,切不可患得患失地斤斤计较,加以比较。(三)我们有理由假定各国君主的意向同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按照我们的计划把联盟建立起来之后,它就是稳固的和持久的,能充分实现它的目标的。很显然,我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君主们一定会采纳这个计划。(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会采纳呢?)而是说他们从他们的真正利益出发,是会采纳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由于我们不能指望人人都是他们应当成为的那个样子,各个都很善良,心胸开阔,大公无私,热心公益,心地仁慈;因此,我们只能按照他们实际的样子陈述我们的论点;他们现在的样子是:各个都有贪心,行事不公正,把自己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我们唯一能假定他们可做到的事情是:他们都相当理智,能看出什么事物对他们是有益的;他们都相当勇敢,能努力去寻求他们的幸福。不过,我们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这个计划不能实现的话,这并不是因为这个计划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是虚幻的,而是因为人们都是疯子;一个智者对一群疯子讲理论,那简直是对牛弹琴,白费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