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译注(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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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胜

【说明】

本篇旨在论述战争决胜之道。文章认为,“义”是战争之“本”,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智”、“勇”是战争之“干”,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义”、“智”、“勇”构成了用兵之道的主体,三者缺一不可。文章指出,“勇”和“怯”是可以变化的,即“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勇,无“气”则怯。“气”从何来,文章没有直说,综观全篇,显然是出于“义”。这些观点都是很有见地的。本篇提出了一些宝贵的战略战术原则,如:兵“贵其因”,“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摶”等等。

 

四曰:

夫兵有本干[1]: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一][2],民解落[3];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4],乱内作[5]。智则知时化[6],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7]。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8],能若崩山破溃、别辨[9];若鸷鸟之击也[10],搏攫则殪[11],中木则碎[12]。此以勇得也[二]

夫民无常勇[13],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14],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15]。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16];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17]。怯勇无常,倏忽往来[18],而莫知其方[19],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故商、周以兴,桀、纣以亡。巧拙之所以相过[20],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军虽大,卒虽多,无益于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夫众之为福也大,其为祸也亦大。譬之若渔深渊[21],其得鱼也大,其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诸边之内莫不与斗[22],虽厮舆白徒[23],方数百里皆来会战,势使之然也。势也者[三][24],审于战期而有以羁诱之也[25]

凡兵,贵其因也[26]。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而加[27],胜则不可穷矣[28]。胜不可穷之谓神[29],神则能不可胜也。夫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30]。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敌[31],若此,则兵无失矣。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摶[32]。隐则胜阐矣[33],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摶则胜离矣。诸搏攫抵噬之兽[四][34],其用齿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隐蔽,此所以成胜。

 

【校勘】

[一]虚,旧校云:一作“乘”。

[二]勇,众本作“智”,今据陶鸿庆说改。

[三]势,众本作“幸”,今据松皋圆说改。

[四]抵,众本作“柢”,今据王念孙校本改。

 

【注释】

[1]本干:植物的根和干,喻事物的主体。

[2]虚:指气虚,缺乏斗志。

[3]解落:离散。

[4]诽:非议。

[5]作:起。

[6]时化:指时势的变化。

[7]纵:发,放。舍:止,息。数:方法,策略。

[8]飘风:旋风。

[9]破溃:指水冲破堤坝。别辨:异变。辨,通“变”。坠:指陨星坠落。

[10]鸷(zhì)鸟:猛禽,鹰、雕之类。

[11]搏:击。攫(jué):用爪抓取。殪(yì):死。

[12]中(zhòng):击中。

[13]常:永恒不变的。

[14]由:缘由。

[15]北:败,败逃。

[16]战其勇者也:凭恃自己的勇气而战。

[17]战其怯者也:心怀胆怯而战。

[18]倏(shū)忽:疾速的样子。

[19]方:道理。

[20]相过:这里指彼此截然不同。

[21]渔:捕鱼。

[22]诸边之内:四境之内。与(yù):参加。

[23]厮(sī):古代干粗杂活的奴隶或仆役。舆(yú):众。白徒:指未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24]势:态势。

[25]羁(jī)诱:辖制引导。

[26]因:这里是善于凭借的意思。

[27]加:指加兵于敌。

[28]胜则不可穷矣:当作“则胜不可穷矣”(依俞樾说)。

[29]神:指用兵神妙。

[30]可胜在彼:能够战胜敌人,在于敌人虚怯谋失。

[31]不胜:当作“可胜”(依陶鸿庆说)。

[32]摶(zhuān):古“专”字。专一,集中。

[33]阐:明,这里指显露在外。

[34]抵:通“牴”。用角顶撞。

 

【译文】

用兵之道有它的根本:一定要符合正义,一定要善用智谋,一定要勇猛果敢。符合正义,敌人就孤独无援,敌人孤独无援,上上下下就缺乏斗志,人民就会瓦解离散;孤独无援,父兄就怨恨,贤人就非议,叛乱就会从内部发生。善用智谋就能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就会知道虚实盛衰的变化,就会知道关于先后、远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临事果断,能临事果断,行动起来就能像雷电、旋风、暴雨,就能像山崩、溃决、异变、星坠,势不可挡;就像猛禽奋击,搏击禽兽,禽兽就会毙命,击中树木,树木就会碎裂。这是靠勇猛果敢达到的。

人民的勇敢不是永恒不变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士气饱满就充实,充实就会勇敢;士气丧失就空虚,空虚就会怯弱。怯弱与勇敢、空虚与充实,它们产生的缘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晓。勇敢就能奋力作战,怯弱就会临阵逃跑。打仗获胜的,是凭恃勇气而战;打仗败逃的,是心怀胆怯而战。怯弱与勇敢变化不定,变动疾速,没有谁知道其中的道理,唯独圣人知道它之所以这样的缘由。所以,商、周由此而兴盛,桀、纣由此而灭亡。用兵巧妙与笨拙的结局之所以彼此截然不同,是因为有的提高人民的士气,有的削弱人民的士气,有的善于使用民众作战,有的不会使用民众作战的缘故。后者军队虽然庞大,士兵虽然众多,但对于取胜没有什么益处。军队庞大,士兵众多,如果不能战斗,人多还不如人少。人数众多造福大,但如果带来灾祸,为害也大,这就好像在深渊中捕鱼一样,虽然可能捕到大鱼,但如果遇难,灾害也大。善于用兵的人,四境之内无不参战,即使是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奴仆以及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都来参战,这是形势使他们这样的。形势的获得在于审慎地选择战争时机,并且有办法辖制引导他们。

凡用兵,贵在善于凭借。所谓凭借是指利用敌人的险阻作为自己坚固的要塞,利用敌人的谋划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够明察所凭借的条件再采取行动,那胜利就不可穷尽了。胜利不可穷尽叫做“神”,达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战胜了。用兵贵在不可被敌战胜。不可被敌战胜的主动权操在自己手中,能不能战胜敌人在于敌人是否虚怯谋失。圣人一定把握自己的主动权,一定不依赖敌人的过失,所以,掌握着不可被战胜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战胜的敌人交锋,像这样,用兵就万无一失了。凡用兵获胜都是敌人犯有过失的缘故。战胜犯有过失的军队,一定要隐蔽,一定要潜藏,一定要蓄积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隐蔽就能战胜公开的敌人了,做到潜藏就能战胜暴露的敌人了,做到蓄积就能战胜力量零散的敌人了,做到集中就能战胜兵力分散的敌人了。各种依靠齿角爪牙抓取、顶撞、撕咬猎物的野兽,在它们使用齿角爪牙的时候,一定先要隐身缩形,这是它们成功取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