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代如来藏思想的争议与佛教诠释学——印顺之后的如来藏说争议之评议
导论
印顺法师在《印度之佛教》和《印度佛教思想史》判大乘佛教为“性空唯名论”、“虚妄唯识论”和“真常唯心论”三系,其中“真常唯心论”就是指如来藏说。可以说,印顺法师以“真常唯心论”(如来藏说)为大乘佛教的三系之一,这是贯穿他一生的见解。印顺法师虽然也批判了如来藏说的末流有走向神我者外道的梵天化的佛教的可能,但是他并未一味地将如来藏说讥评为梵天化的佛教,而是正视如来藏说在大乘佛教的发展过程之中的积极含义,而加以解说。笔者曾在《印顺的如来藏思想之研究:印顺法师如来藏学及其在对比研究中的特义》一文对于印顺法师的如来藏思想研究在世界佛学研究之中的意义,加以阐述。以写作的篇幅而论,印顺法师阐述如来藏思想的著作,在他对大乘佛教的三个系统的阐释之中,所占篇幅极多。在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的特质之中,印顺法师长于佛教观念发展史的论述,而且一辈子提倡佛学义学的研究,他的“以佛法研究佛法”之方法,可以说是兼具了文献研究法、观念史研究法和哲学诠释法的三方面的长处,其成果是具有佛学研究的世界意义的。因此,可以说印顺是中文世界老一辈的佛教学者之中最具有佛教的哲学诠释的功力和兴趣的人。另一方面,印顺法师的佛学研究具有强烈的批判性格,除了开展“佛教的诠释学”之外,也可以开展“批判的佛学”,这是因为印顺法师归心于佛法的缘起义与空义,提倡以中观学与《阿含经》的原始佛法和早期大乘思想来直显佛陀本怀,用以批判地检视“佛教思想发展中,由法而佛的始终历程”,批判佛教思想发展史之中可能出现的违反于缘起与空的根本法义的偏差,也从而建立人间佛教的思想基础。印顺法师的这个批判佛教的实践面向,鼓舞了台湾当代的人间佛教的实践,其中重要的两例是印顺道师的两位学生所开展的实践活动,也就是证严上人的慈济佛教志业体系和昭慧法师(弘誓学院)的社会文化批判。因此,印顺法师是当前台湾的批判的佛学和诠释的佛学二者的创始者和奠基者,对于开展印顺之后的佛学研究和佛法实践,具有不可取代的重大意义。
迈向印顺之后的如来藏学的理论建构,而回应当代台湾如来藏思想的争议,就以上的课题而言,笔者以为,批判的佛学和诠释的佛学二者必须互补。也就是说,传统如来藏说所蕴涵的佛教本体诠释学必须是批判的,而批判佛教必须关心有情众生的实存的本体诠释。因此,批判和诠释可以互补,乃至于共融。在此,笔者以为,一方面,佛教诠释学家不仅必须建立佛教的本体诠释学(Onto-Hermeneutik, Onto-Hermeneutics),也可以开展批判的面向,建立佛教的批判诠释学(Kritische Hermeneutik, Critical Hermeneutics);另一方面,批判佛教也不能自我闭锁于狭隘的观念之中,而必须正视整个佛教思想发展史所具有的诠释学的意义,从有情众生的实存的本体诠释出发,进行更有深度和广度的批判。这样才能从批判和诠释的两个角度,上求下化,完成一切众生的智慧解脱,也才能回应当代台湾如来藏思想的争议,而建立印顺之后的如来藏学。
以下文分三节。在第一节之中,笔者阐释佛教的诠释冲突的基本含义,讨论此中的如来藏说之争议与其诠释冲突的解决方式。首先,笔者讨论印顺法师的如来藏说研究与当今佛教的诠释冲突之解决的关系。其次,借用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的此有诠释学(Hermeneutik des Daseins)与迦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的哲学诠释学,来讨论哲学诠释的基本含义与此中的诠释冲突的解决方式。再次,参照海德格尔与迦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讨论了天台佛学的佛性论的判教理论与佛教诠释学对于诠释冲突的解决。最后,笔者由林镇国的《空性与现代性》所提出的佛教诠释学,来重检如来藏批判的课题。
在第二节之中,笔者讨论了林镇国《辩证的行旅》的解构思想与两种诠释学进路的视点下的如来藏思想批判。首先,笔者从林镇国《辩证的行旅》一书所继续讨论的佛教诠释学的当代建构,来论述佛教诠释学的当代新儒家哲学的佛学诠释之批判与解构思想,和佛教的本体诠释学的当代哲学的意义脉络。
讨论了上述佛教诠释学的研究进路之后,在本文第三节之中,笔者也讨论了印顺之后的佛学研究争议的另一端,笔者阐释了蔡耀明的“内部建构”的佛学研究法的理论困难。蔡耀明讥评国际佛学学界所用的文献研究法、历史研究法、科技整合的佛学研究和佛教哲学研究等等研究方法为“边陲化”和“异化”的佛学研究,蔡耀明讥评了佛教诠释学和印顺法师的“以佛法研究佛法”。笔者认为,蔡氏的提法具有相当大的虚妄性,将对当前的华语世界的佛学研究产生极大的误导,斲伤华语世界的正方兴未艾的佛教诠释学和批判佛教,将阻碍印顺之后的理论建构和社会实践。为了发挥哲学义理与文献诠释并重的优秀佛学研究传统,发扬印顺之后的佛学诠释和社会批判,我们对于蔡氏的值得商榷的佛学方法论必须加以最大的关注和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