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四篇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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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从〈心术〉四篇与〈形势〉诸篇之对比

〈心术〉四篇从内在思想的联系性看,可视为一个整体的组合。相较之下,〈形势〉各篇则为独自撰作的个别单元。然从这些个别单元之中也显现出不同的黄老学者在一些观念上的互通性。

一、气与精气

〈内业〉主旨在论气、心,并提出“精气”为生命本原之说。〈枢言〉开篇便说心、气的重要性。〈水地〉则提出“精气合”而禀赋生命之说。

二、君道无为

〈心术上〉借“心术”而引申“主术”;由心与九窍之各具功能,而推衍君与臣之各有分职。人君“处道”、“循理”,行“无为”之事,不干涉臣下(“毋代鸟飞”、“不夺能”),任百官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宙合〉也提出“君臣各能其分”。总之,主逸臣劳是黄老的共同主张,〈形势〉所谓“主功有素”,〈宙合〉所谓“君佚臣劳”,和〈心术上〉“无为而治窍”的君道思想,正相一致。

三、虚

老子言“虚”,乃形容心境或喻开阔的空间。〈心术上〉屡言“虚”,含义较广,除老义外,还延伸到认识论上,讨论到主体(“此”)如何才能确切地认识客体(“彼”),最重要的莫过于排除主观的成见而不预设立场(“无藏则奚设矣”),所谓:“虚者,身藏也”,意即不怀藏心机成见,就是“虚”。〈宙合〉云:“‘不用其区区’者,虚也;人而无良焉,故曰虚也。”其意为君主不自用,即是“虚”。〈宙合〉言虚,意在暗喻人君心胸要开阔,不凭主观意图行事,其义与〈心术上〉相通。

四、时变

老子便已说过:行动要掌握时机《老子》第八章:“动善时。”,黄老因之,强调掌握时代的动脉,推动社会以变革——所谓“时变是守”“时变是守”为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引述道家的观点:“故曰:‘圣人不巧,时变是守。’”所引的话出自马王堆帛书《黄帝四经·十大经·观》:“圣人不巧,时反是守。”。“时变”的观念,屡见于黄老作品,如〈内业〉有言:“圣人与时变而不化,从物而不移”;〈白心〉更标示:“以时为宝”、“随变断事,知时以为变”。所谓“与时迁移,应物变化”,乃为司马谈盛赞道家之长的一个重要原因。主时变的观点,〈宙合〉也特别重视,它主张:“因时”、“审于时”,又倡言“与变随化”。

〈宙合〉提出“因时”的同时,又提到“时则动,不时则静”之说。时与动静结合的观点,也屡见于帛书《黄帝四经》如《黄帝四经·经法·四度》及《黄帝四经·十大经·观》。,黄老这动静适时的观念,还直接影响到《易传》〈彖传〉释“艮”卦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

〈宙合〉论“时”,和“德”相联系,正如〈枢言〉将“时”和“义”相提并论,这很值得注意。〈宙合〉经文提出“时德之节”的说法,解文做了这样的引申:“成功之术,必有巨获;必周于德,审于时。时德之过,事之会也,若合符然。”这里谈到成功的方法,一定要有法度,同时要审时修德。“审时”要重视法度和修德,这也反映了黄老道家的时代特色。在那礼崩乐坏的年代,法治的兴建成为当务之急,黄老的涵容性,使道家学派能应合时代需要而采各家之长以治世。名法、德智的提倡,也可看出黄老道家采众说之长的一面。

五、礼法出于道

礼、法和道的关系,黄老的著作中有大同小异的说法。帛书《黄帝四经》宣称“道生法”而未及言礼,〈心术上〉言礼,强调礼需“因人之情”,并谓“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而礼、法关系未及明言。〈枢言〉则明确说“法出于礼”,并谓“礼出于治。治、礼,道也”。可见礼、法生于道为黄老学派的共同主张。也就是在“道”的大前提下,引进礼、法思想观念。

六、正名

形上之“道”,非具象之物,故老子以“无名”称之。但落实到政治社会层面,不可无“名”。〈心术上〉说:“物固有形,形固有名。”这话常被学者引用。〈心术上〉还说:“名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认为“名当谓之圣人”。所谓“名当”,即是名实要相符。〈心术下〉也说:“凡物载名而来,圣人因而财(裁)之而天下治”,并提出“名实不伤”的呼吁。名实之不相应,已成为人间社会的普遍现象,〈宙合〉作者已感叹“名实相怨久矣”!名与实“不可两守”时,主张去名取实。这和《庄子·逍遥游》所说:“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取实之意相同。

名实相怨,政局动荡不安,官分职守相侵越,因而“正名”为当务之急。〈枢言〉说:“名正则治,名倚则乱”;〈白心〉也说:“正名自治,奇名自费。”〈白心〉还进一步提出“名正法备”之说,认为如果形名确定法度具备,圣人就可以安闲无事了。〈枢言〉则强调“贵名”,认为“有名则治,无名则乱”,政治社会秩序中有赖名分的维系以发挥各自职分的功能,这有如生命的维系有赖于气一样的重要。

七、德盛义尊

黄老之君道,讲礼、法是就制度层面,重品德则属君主修身方面。黄老提倡为政者的品德修养,如〈内业〉云:“德成而智出”、“正形摄德”,又说:“天仁地义。”稷下道家主德智相养,仁义之行亦属“德”的范畴。诸德中,黄老尤重义,如〈宙合〉谓:“义立之谓贤”;〈枢言〉强调“德盛义尊”,该篇讨论“时”,复突出“义”,谓“既时且义,故能得天与人”。〈心术上〉亦屡言“义”,以为“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可见黄老之重义是由于义为人际关系间最合宜且合理的行为规准(如〈心术上〉解文所指:“义者,谓各处其宜也。……故礼出乎义,义出乎理。”)此外,黄老还“贵诚信”,〈枢言〉曰:“诚信者,天下之结也。”这话至今仍富有新义,因为当今政治人物背信者比比皆是。

八、重智

论者多误以为老庄反智,其实不然。老庄所反者,乃是统治者运用智巧以欺民、盗民。《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第三十三章),可见老子肯定“明”、“智”,而稷下道家尤为重智。〈内业〉提出“德成智出”与“思索生知”两个重要命题,并宣扬心志专一,认为专一心力于事物上则熟能生巧,其技其艺可达于出神入化之境,此谓“神”、“智”(“一物能化谓之神,一事能变谓之智”)。〈心术上〉亦崇智,认为智得以体认道的精蕴(“知(智)得以职(识)道之精”),并赞语曰:“人皆欲智……智乎,智乎,投之海外无自夺。”重智言论,也见于〈宙合〉、〈枢言〉,如〈宙合〉说:“言得谓之知,聪明以知则博。”〈枢言〉说:“多安少欲,智也”,并崇尚“圣智”及“仁智”“既智且仁,是谓成人。”

九、贵当

“当”为黄老道家特殊语词,〈白心〉开篇首句便说:“建当立有。”王念孙改“当”为“常”,学者多从之,马王堆黄老帛书出土,“当”字屡见于帛书《黄帝四经》,始知“当”为黄老习用词字。“当”有“常”义,但非字之误,“建当立有”,犹建道立德。“当”亦有适、度之意。〈枢言〉曰:“先王贵当、贵周。”〈宙合〉曰:“多内则富,时出则富。而圣人之道,富贵以当。奚谓当?……应变不失之谓当。”是则“当”有适、度、举措得当之意。

上文将〈心术〉四篇与〈宙合〉等篇之黄老重要思想概念上做一对比,可证其同属黄老学派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