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伏击阿拉伯人
好了,第二天早晨,因为衣服的事儿,我被老沃森小姐嘟囔了半天;可寡妇倒没咋骂我,只是洗掉了我衣服上的油渍和土。她看来恁难过,我就想,要是可能,我也该学得规矩一些了。接下来,沃森小姐把我带到那间小房间里做了祷告。但是祷告不见有啥效果。她要我每天都做祷告,还说,我求啥就能得到啥。可事实并非如此。我试过了。有一回,我搞到一根钓鱼竿,可就是没钓鱼钩。没钓鱼钩,钓鱼竿对我又没啥用。我祷告了三四回想要钓鱼钩,可就是不管用。后来有一天,我请沃森小姐帮我求一求。可她说我是个傻瓜蛋。她从不告诉我原因,我也弄不明白咋回事儿。
有一回,我坐在小树林深处,把这事儿想了好久。我心想,要是做祷告,要有啥就有啥,教堂管事温为啥就捞不回他在猪肉上赔掉的钱?寡妇为啥弄不回被偷的那只银质鼻烟壶?沃森小姐又为啥不能长得胖一点?不对,我心想,没那回事儿。我去说给寡妇听。她说,一个人通过祷告所能得到的,是“精神上的礼物”。这对我来说可太难了。可她给我讲了她的意思——我得帮助他人,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人,时时刻刻要去关心照顾他们,从不想到自己。依我看,那人也包括沃森小姐在内。我又跑到树林里去,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有啥好处——除了对别人有好处——因此到最后,我想,我不再为这事儿瞎操心了,还是随它去吧。有时候,寡妇把我叫到一边去,讲关于上帝的事儿,馋得让人听了直流口水。可兴许就在第二天,沃森小姐逮住我,把寡妇那一套打个稀巴烂儿。我估摸,可以看出有两个上帝。一个穷光蛋要是能摊上寡妇说的那个上帝,就会有出头之日。不过,要是给沃森小姐的上帝管治了的话,那就没指望了。我把这事儿全想通了,想来我还是归顺寡妇那个上帝,要是他肯要我的话,尽管我搞不明白,他咋能比过去过得更好些,我那么无知,那么下贱,品性又那么坏。
老爸一年多没露面了。这对我来说也很自在。我没想要再见到他。他以前没喝醉时,只要够得着我,总要揍我。虽然每逢有他在跟前,我却总会溜进林子里去。好了,这回人家说,有人发现他在河里淹死了,在离镇上十二哩那边儿。他们估摸是他,千真万确。说淹死了的那个人,身材就是他的身材,衣衫破烂,头发老长——这一切都像老爸——但是没法从脸上看出来,因为在水里泡得太久,已经面目全非了。人家说,他脸朝上泡在水里。他们把他捞起来,就在河边埋了。不过我没开心多久,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我很清楚,淹死的人决不是面朝上漂在水上,而是背朝上的。于是我知道,那不是我老爸,而是一个穿了男人衣服的妇女。这样,我又开心不起来了。我估摸,老头儿要不了多久又会露面,尽管我不巴望他再露面。
我们时不时地玩强盗游戏,就这么过了个把儿月。后来我退出了。哥们儿一个个全退出了。我们没抢啥人,没杀过啥人,只不过做秀罢了。我们总是从树丛里跳出来,冲向那些赶猪的人和坐车去城里卖菜的女人。不过我们从没把她们禁闭过。汤姆·索亚把那些猪叫“金条”,把萝卜啥的叫“珠宝”。我们会去山洞里,吹嘘我们的战功,杀了多少人,让多少人挂了彩。不过我看不出这有啥好的。有一回,汤姆派一个哥们儿手里举着一根燃烧的棍子满城跑。他管火棍叫做信号(那是帮会集合的信号)。接着,他说他接到探子密报:明天,有一大帮西班牙商人和阿拉伯富翁要到“洼洞”那儿宿营,他们带着两百头大象,六百头骆驼,上千头“驮骡”,满载着钻石,却只有四百名士兵护送。于是,用他的话说,我们不妨来个伏击,把人杀光光,把财宝抢回。他说,我们必须擦亮刀枪,做好准备。他从来都没追赶过哪怕一辆装萝卜的车子,却非要把刀枪擦洗好。其实所谓刀枪,不过是些薄木头片儿和扫帚把儿,哪怕你擦得累死累活,这些东西原本就是那个料,不过是一堆灰烬而已。我可不相信我们能打垮那么一大群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不过,我倒想看看那些骆驼和大象。于是,第二天星期六,我去了,和大家一起埋伏好。一得到消息,我们就冲出树林,冲下小山。不过并没啥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也没啥骆驼和大象。只是主日学校举行的一次野餐,而且只有初级班的学生在那儿。我们冲散了他们野餐,把小孩子们赶进了洼地。不过,我们啥也没捞到,只是一些炸面包加果子酱。本·罗杰总算抢到一只破洋娃娃,乔·哈珀抢到一本赞美诗和一本小册子。随后,他们的老师追了过来,逼得我们扔下东西,撒腿就跑。我没见到啥钻石。我跟汤姆·索亚也这么说了。他说,反正那儿有一驮驮钻石。他还说,那儿也有阿拉伯人,还有大象和别的东西。我说,我咋就没看见?他说要是我不是那么无知,要是我读过一本叫《堂·吉诃德》的书,不用问就该全明白了。他说这是魔法搞的。他说,那儿有成百上千士兵、大象和金银财宝等等。不过我们有敌人,他管那些人叫魔法师,是他们把整个儿这一切变成了主日学校,存心跟我们捣鬼。我说,行啦,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找那些魔法师了。汤姆·索亚说我真是木脑壳儿。
“咳呀,”他说,“魔法师能召来一大群鬼怪。你还没来得及喊救命,他们就把你剁成肉酱了。他们都有树那么高,教堂那么大。”
“好啊,”我说,“要是我们能让一些鬼怪来帮我们——我们不就能把那群人打垮了吗?”
“你咋能弄到他们呢?”
“我不知道。人家又是咋能弄到他们的呢?”
“咳呀,人家就擦擦旧白铁灯还是铁环儿,鬼怪们就呼啦啦来了,又是电闪雷鸣又是浓烟滚滚。然后叫他们干啥就干啥。你哪怕叫他们把一座炮塔连根拔起来,砸到一个主日学校学监还是别的啥人脑门儿上,他们二话不讲就照办。”
“是谁叫他们火速赶到的?”
“咳呀,谁擦白铁灯还是铁环儿就是谁嘛。他们得听擦白铁灯或铁环儿的人使唤,他们叫做啥事儿就得做啥事儿。要是他叫他们用钻石建一座四十哩长的皇宫,里边装满口香糖,还是随便啥玩意儿,再搞来一位中国皇帝的公主跟你成亲,他们都得照办——而且他们还得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搞定。还有啊,——他们得把宫殿在全国搬来搬去,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明白吧?”
“好啊,”我说,“我想他们是一群傻瓜蛋,不自己住着宫殿却在那儿瞎忙乎。再说啦,我要是妖怪一伙儿的,我宁愿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愿撂下自己的事儿不管,他一擦白铁灯我就去听他使唤。”
“你咋这么说呢,哈克·费恩。咳呀,他一擦灯你就得赶到,才不管你想不想来呢。”
“啥啊!我可树那么高、教堂那么大啊?那好吧,我来就是。不过我保准让那家伙吓得爬到全国最高的树上去。”
“瞎扯,跟你说话真是白费劲儿,哈克·费恩。反正看来你啥也不懂——地道的呆子。”
我把这事儿翻来覆去想了两三天,然后我得弄明白,这里面究竟有啥名堂。我搞了一盏破白铁灯和铁环儿,去到树林里擦啊擦,擦得我像个印第安人一样全身流汗,心里盘算着建造一座宫殿,然后卖掉。不过不管用,一个鬼怪也没来。我就想啊,这全是汤姆·索亚扯淡。我估摸,他坚信阿拉伯人和大象;我可不那么想,那明明是主日学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