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落与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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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普伦德格斯先生

第二天早晨保罗被门上一声重敲惊醒,比斯特切温德探头进来。他穿一件看上去十分昂贵的夏瓦特睡衣。

“早上好,先生,”他说,“我想最好过来告诉你,因为你不知道。老师们只有一间洗浴室。如果你想赶在普伦德格斯先生之前洗,你现在就得去。格莱姆斯上尉不怎么洗浴。”他说完就消失了。

保罗来到洗浴间,几分钟后听到有人穿着拖鞋沿过道走来,接着是愤怒的敲门声。

他穿衣服时菲尔布雷克出现了。

“哦,我忘了喊你。十分钟后开早饭。”

早饭后保罗来到教师休息室。普伦德格斯在用一块鹿皮革一根一根地擦拭他的那些烟斗。他怨恨地望着保罗。

“我们得就使用浴室做出安排,”他说,“格莱姆斯很少洗浴。我一般早饭前洗。”

“我也是早饭前洗。”保罗挑战似的说。

“那么我想我得换个时间了。”普伦德格斯长长叹息一声,把注意力转向他的烟斗。“已经十年了。可是事情总是这样。我应该想到你会用洗浴室的。与格莱姆斯和刚离去的那个年轻人在一起,就方便多了。他从来没有准时来吃过早饭。哦,天哪!天哪!我感觉事情会变得十分困难。”

“当然我们可以一起洗?”

“不,不,这根本不行。就是这么回事。自从我脱离神职以后,一切事情都是这样。”

保罗没有回答,普伦德格斯继续擦烟斗。

“我猜你想知道我怎么会到这鬼地方的?”

“不,不,”保罗试图安慰他,“我想这是自然的事情。”

“一点儿也不自然,十分不自然。如果事情的发展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不同,我现在应该是教区长了,有我自己的房子和浴室。我甚至可能当上乡村主任牧师。只是”——普伦德格斯的声音降低到了耳语——“只是我心存怀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你讲这一切,没有别人知道。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你能理解。”

“十年前,我是英国国教会的牧师。我刚在沃辛获得一个职务。那教堂十分诱人,并不古老,但装饰得十分美丽,祭坛上燃着的六支蜡烛,圣母教堂里的专用席位,非常好的供热装置——是在圣器室门旁边的小棚里烧焦炭。没有墓地,只是一片金女贞灌木,位于教堂和教区牧师住宅之间。”

“我一搬进来,我母亲就来替我管家,用自己的钱买了些印花布当客厅的窗帘。她每周参加一次女士们的集会。其中一位女士,牙医的妻子,送我一套《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一切都很令人愉快,可是我的怀疑出现了。”

“怀疑就那么糟糕吗?”保罗问。

“这些怀疑是不可遏制、无法逾越的。”普伦德格斯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儿。可是我想你已经听得厌倦了吧。”

“不,请说下去。除非你觉得回忆太痛苦了,不愿讲出来。”

“我一直在想。事情就像现在这样,突然发生了。我们在那儿过了三个月,我母亲与一个叫班铎的人(相当奇怪的名字)成了好朋友。我想他退休前大概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班铎太太经常很热情地邀我们在礼拜天做过晚祷后共进晚餐。这是非正式但十分愉快的聚会,我对此时常怀着期盼。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母亲和班铎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我记得是一个脸上长雀斑的小伙子,每天乘火车到布莱登学院上学,还有班铎太太的母亲,叫伦德太太,耳聋得厉害,但是很好的信教女人,还有阿伯太太,也就是牙医的妻子,送我《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那位女士,还有恩丁少校。那天我宣讲了两篇布道词,还给《圣经》班的孩子上了一下午课,十分疲劳,没有参加他们的谈话。他们在兴致勃勃地谈着为夏季搭桥墩做的种种准备,突然,没有任何理由,我的怀疑开始了。”他停下来,保罗觉得有必要表示同情。

“多可怕啊!”他说。

“是啊,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片刻的幸福。你瞧,不是那种常见的怀疑,如该隐的妻子,或《旧约》中的神迹或帕克大主教的圣化。我在神学院读书时就已经学会如何解释这些了。不是这些,是比这深得多的东西。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创造这个世界。我的母亲与班铎夫妇和伦德太太兴致勃勃地聊天,而我坐在那里与这突然而至的怀疑进行搏斗。你明白这是多么根本性的问题。一旦第一步确立了,其他就迎刃而解了——巴别塔、巴比伦之囚、道成肉身、教会、主教、焚香,所有这一切——可是我当时不明白,而且直到今天还不明白的是,这一切为什么要发生。”

“我问了主教,他不知道。他说我作为教区的牧师并不需要明白这个问题,而仍然可以履行我的职责。我与母亲讨论。起初她以为我是突发奇想,不久就消失了。可是怀疑没有消失。最后她和我一致认为,唯一体面的方式是辞去职务。她再也没有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可怜的女人。她买了印花布做窗帘,与班铎一家又那么友好,这个打击对她真是太大了。”

从远处传来一阵铃声。

“得了,得了,我们去祷告吧,我还没有擦完烟斗呢。”他从门后的衣钩上取下长袍披在肩上。

“也许有一天我会看见光明,”他说,“那么我就重新做牧师。而现在——”

克拉特巴克从门口跑过去,令人讨厌地吹着口哨。

“那小男孩十分令人讨厌,”普伦德格斯说,“最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