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行纪(奥登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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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版前言

早在1937年的夏天,我们就受伦敦法伯出版社的各位先生和兰登书屋纽约分社的委托,要写一本关于东方的旅行读物。行程选择交由我们自行决定。8月,中日战事的爆发让我们决定前往中国。我们于1938年1月离开英国,7月末返回。

我们这是头一回在苏伊士以东地区旅行。我们不会说中文,对于远东事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解。因此,几乎没有必要去指出这个事实,即我们不能保证这本书里所作的许多陈述的精确性。我们的消息提供者有些或许并不可靠,有些只是出于礼貌,有些是在故意开我们的玩笑。为那些从未到过中国的读者着想,我们只是记录了某些他有可能想看到的印象,以及他有可能想听的那类故事。

要全部列举我们的致谢者名单实在费时,但我们应特别感谢以下各位:

斯洛斯先生(香港大学副校长),尊敬的杰弗里·艾伦夫人,巴希尔·布斯比先生,威廉·斯普林先生,浙江省军事长官,金华县政府,艾尔斯医生,布朗医生,吉尔伯特医生,麦克菲迪恩医生,阿奇博尔德爵士和克拉克·科尔女士——为他们的殷勤招待;

布朗特先生(驻广州总领事阁下),莫斯先生(驻汉口总领事阁下),广东行政长官吴铁城先生[12],霍灵顿·董先生[13],杭立武博士[14],阿格尼斯·史沫特莱小姐[15],弗朗斯先生,埃德加·斯诺先生[16],弗雷迪·考夫曼先生,以及路易·艾黎先生[17]——为他们提供的讯息和引荐。

汉口电影制片厂提供了电影《战斗到底》[18]的两幅剧照;

叶浅予先生[19],他的漫画被我们用作了此书的卷首插画;

杨少校和邵洵美先生[20],感谢他们提供的中文诗歌。

牛津的休伊斯先生,感谢其提供的翻译协助;最后,还应同样感谢我们的助理蒋先生,为他所提供的可靠有效的服务。

W. H.奥登

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

1938年12月

航海记[21]

这个旅程朝向何方?码头上的守望者

站在他的灾星下,如此地嫉恨艳羡,

此时群山不疾不徐地划开水面渐行渐远,

鸥鸟也弃绝其誓言。它预示着更公正的生活?

终于孑然一身,旅行者在海风暧昧的

触抚中,在大海变幻无常的闪光里,

果真找到了美好乐土[22]存在的证明,

如孩子们在石缝里找出的物事般确定?

不,他什么也没发现:他并不希望到达。

旅行如此虚妄;虚妄的旅行确乎是一种病

在虚妄的岛屿[23]上,内心无法掩饰也不会受苦:

他宽宥了迷狂;他比他想的更脆弱;脆弱如此真实。

但时常,当真实的海豚纵情跃出水面

意欲博取赞赏,或者,远远地,当一座真实的岛屿

跃入他的眼帘,恍惚就此终止:他想起了

悠游自处的那些时日,那些地方;他满心欢悦地相信,

也许,迷狂将得到治愈,真实的旅行将抵达终点

在那儿,相遇的心灵将彼此坦诚:而远离了这片海洋,

那些善变的心虽会分别,却将始终不渝;即使

分飞各方,掺杂了虚妄与真实,却不会再受伤害。[24]

斯芬克斯

昔日出自雕刻匠手中时,它曾经

健康如常?甚至最远古的征服者也有觉察:

病猿般的面容,缠着绷带的利爪,

热浪侵袭之地的一个鬼影。

狮子自有一颗饱受折磨而顽强的星宿:

它不待见年轻人,亦不钟情于爱和知识:

时间如对待活人般磨损着它:它趴卧在地,

将硕大的臀转向了尖叫的美洲[25]

和见证者。饱经风霜的巨大面庞不谴责

也不宽恕什么,最微不足道的成功:

对那些两手叉腰、直面它的

哀伤的人来说,它说出的答案毫无作用:

“人们喜欢我么?”不。奴隶逗得狮子直乐:

“我永远要受苦?”是的,从始至终。

海轮

街道灯火通明;我们的城市清洁整饬;

三等舱玩着最脏污的牌戏,头等舱赌注不低;

睡在船头的乞丐们从不去留意

特等舱里可做些什么;没人会刨根问底。

恋人们在写信,运动好手在打球嬉戏;

有人怀疑荣誉,有人怀疑他妻子美貌已逝;

一个男孩颇有野心:也许船长对我们都很嫌弃;

有些人的日子也许过得体面有礼。

我们的文明,如此风平浪静地

在大海的贫瘠荒原上前行;

腐溃东方的某处,有战争,有新奇的花卉和服饰。

某地,一个奇怪而诡谲的明天正待就寝

谋算着要考验欧洲来客;没人会揣摩寻思

去猜测谁最应羞愧,谁更富有,或谁将丧命。

旅行者

与他眼前所见保持着距离

站在那棵奇形怪状的树下,

他探寻着陌生的异域之地,

这很怪异,他试图去探查

的那些地方并未邀他停留驻足;

他倾力投入的战斗总是这般,

移情别恋的人远在他处,

成了家,且沿袭他父亲的名衔。

然而,他和他的到来总如所期待:

当走下轮船,海港会触动他心弦,

温柔,甜蜜,敞开了胸怀;

座座城市令他如迷狂者般痴爱;

人群为他让出道来,毫无抱怨,

只因大地对人的生活尚能忍耐。

澳门

来自天主教欧陆的一株杂草,

扎根于黄土山岭和一波汪洋,

它点缀着这些果实般的华美石屋,

不为人知地在中国一隅生长。

圣徒与基督的洛可可风画像

应允了她那些赌徒死时的福乐;

座座教堂紧邻着青楼艳阁

证明了信仰能将自然行为宽谅。

这纵情逸乐的城市无须惧惮

扼杀心灵的累累罪孽,连同了

政府和民众已被撕成碎片:

虔敬的钟声将敲响;幼稚的缺点

将护卫孩童那孱弱的美德,

这里断不会发生什么严重事件。

香港

它的领袖人物贤明而睿智;

出身良好且学养扎实,

他们以丰富的经验来管理,

深谙一座现代城市的运行方式。

只有仆人们会不期而至,

他们的沉默自有新鲜生动的妙趣;

而银行家们,在东方的此地

已为喜剧女神建了座得体的庙宇。

离开家乡和不知芳名的她有一万英里,

暮晚的维多利亚山[26]上,军号响起

熄灭了兵营的灯火;舞台下,一场战争

轰然而至,如远处的撞门声:

我们不能去假设一个“共同意志”;

只因我们的本性,我们得归咎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