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印记—南极之巅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挺进南极圈

2008年11月13日,星期四

自从昨天傍晚看到第一座冰山后,海面上一片宁静,漆黑黑的,再也看不到冰山踪影了。雷达显示,至少在10千米范围内,没有可观察到的冰山。但平静的海面提示我们,船正航行在周围有浮冰、冰山或岛屿的海域里,因为狂风被海洋表面物体抑制了。

凌晨3点,天就开始亮了。离极点越近、越临近仲夏季节,就越能体会到“白昼”。虽然隔着两层窗帘,光线还是穿过缝隙透了进来。拉开窗帘一看,惊喜地发现浮冰现象出现了。穿上所有衣服带上照相机,跑到驾驶室,雪龙号前后左右都漂浮着大小不等的浮冰,大的像大圆桌面,小的碎成脸盆大小,泛着微微的光亮。

专业人士称它们为海冰,是由于海面气温低,海水结冰而形成的。海冰长不高,也没有根,化了是咸水。我们之前看到的冰山,是南极大陆冰架下海后,断裂漂移的一部分,化了以后是淡水。

很快地,船舱里挤满了看浮冰的人,大家争相拍照。第一缕阳光出现了,浮冰上没有任何污染,没有一丝尘埃,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有的呈清澈的蓝色,大部分是晶莹的白色。

最让人兴奋的是,有的浮冰上居然躺着海豹,你难以想象,身形巨大的海豹可以如此慵懒地躺在浮冰上,随着浮冰惬意漂移。当巨大的雪龙号经过身边时,它们也只是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随即又懒懒地趴下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引起我们一声声的惊呼。离雪龙号不远处,一艘日本捕鲸船正在作业,原来这个区域还是鲸鱼经常出没的地方。

随着船的航行,浮冰密度越来越大。整个雪龙号仿佛行驶在一大块平整的冰面上,如果不细看,难以发现冰与冰之间有裂隙。行进中,船头和船底部不时有“吱吱嘎嘎”或“砰砰”的声音,那是雪龙号在破冰的声音。在“西风带”里被狂风巨浪“欺负”,到了冰封的洋面,雪龙号才得以发挥威力。据船长介绍,普通船只的侧面钢板一般只有2厘米厚,船头稍稍厚一点。作为B1级破冰船,雪龙号头钢板有50厘米厚,两侧船舷的钢板达5厘米,能以1.5节航速连续破厚度1.2米(含0.2米的雪)的冰。

但是,随着海冰越来越厚,威猛的雪龙号也开始吃力了,前进开始不易,船长和大副商量后,决定稍改航向。三年前,澳大利亚一艘破冰船遇到海冰区,贸然进入,结果被卡在冰中,进退两难下被困许久。目前雪龙号已到了南纬60度,东经99度,如果沿着相同纬度朝西开,到东经75度左右(中山站的经度),就能比较有策略地避开厚的海冰区。

由于船体趋平稳,原来不知躲在何处的队友们纷纷现身到餐厅吃饭,使得餐厅爆满,以往可随便盛的菜肴被大师傅严格掌握菜量,每人只许一勺。有一位晕船最厉害的兄弟吃完饭后,感觉还是不舒服,戏称本已快要习惯了摇晃的感觉,现在却平稳了,需要重新适应平稳。我的同行、藏族队医次旦实在是被摇怕了,在餐厅吃饭时两眼还紧盯着窗外的海面看,突然看不到浮冰了,紧张地说了句:浮冰去哪儿了?随后赶紧溜回船舱平躺下去。

经过几天颠簸,体会到了海员的辛苦:被风浪肆意颠簸蹂躏,有时还需要在茫茫大海上连续航行数月甚至半年,生活是真正的简单、枯燥。我一定做不了海员。

2008年11月14日,星期五

今天雪龙号几乎朝正西开,沿南纬60度一直到东经75度左右,也就是中山站所在的经度了,再朝南过冰封区,至南纬69度就到达中山站了。

下午船又有些摇晃,到驾驶室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我们刚刚躲过了一个气旋,紧跟着下一个气旋在雪龙号的正前方形成了,中心风力12级,气象云图表明我们的船几乎在飓风的中央。这种情况以前也只是在气象预报中听听而已,而今却身在其中。幸亏有部分浮冰区保护,船体的摇晃基本还能承受。

从18世纪开始,西方探险家就开始有意识地向南航行,寻找传说中的“南方大陆”。他们驾驶的是双桅杆木船,既没有GPS卫星导航,也没有雷达。当海面上能见度非常低,暴风掀起巨浪的时候,他们应该是完全看不到前面的冰山和前进方向的,双桅杆木船在大海中像一片叶子……但他们还是照样完成了航程,令人敬佩,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海上旅行中,各级领导、各专业组人员一直在不间断地开会,讨论到站后的物资卸运、出发准备、人员分工等方案和具体细节。船摇晃得厉害时,大家就在会议桌上趴一会儿,好点了就重新开始。

今天下午的会议主要是落实内陆队队员的具体任务安排。下船后各种行动是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的。船上的所有建站物资都要运到中山站,整理后装上雪橇;4辆雪地车需要装上履带并试车;找到并挖出第24次队留下来的雪橇和其他物资,它们已被去年的雪深埋在地下……特别重要的是,我们不能遗漏任何一样小东西。如果有一件建筑配件遗漏,哪怕是一片钢片、一个合页,都可能导致昆仑站无法建成。

下达任务时的气氛,让人觉得我们像一艘登陆艇上全副武装、等待出击的战士,船正向对岸逼近,登陆艇甲板一放下,就是我们冲锋陷阵的时刻!大家群情激昂,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一次从未经历过的战役。如此豪迈,前面所经历的风浪和颠簸又算什么呢?

后来知道,对于25次队内陆队员们来说,这些风浪和颠簸确实算不了什么。这些困难完全不是故事,甚至不算故事的开始,真正的艰难险阻还都在后面。

2008年11月15日,星期六

雪龙号继续朝西偏南方向艰难行驶,到了南纬62度,东经80度的方位,离中山站已经不太远,约80海里(1海里=1.85千米)。

为了给昆仑站建设预留充裕的时间,今年雪龙号计划到达中山站的时间(11月17日)比去年提前了将近1个月。但现在看来,南极的夏季还没真正到来,海冰融化的情况远不如去年。从卫星云图上看,中山站附近的海冰基本未化,雪龙号行进越来越困难,最后可能根本无法前进。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采取海冰卸货。

所谓海冰卸货,是指先将船上的货物用吊车卸载到冰面,然后装载到雪橇上,再用雪地车牵引雪橇,从冰面运输至中山站。但由于冰厚不均匀,有的区域可能不能承载如此大的重量,万一冰面碎裂,后果严重。所以这个措施存在着很大风险性,属万不得已之策。

南极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大陆,其面积相当于中国加上印度次大陆,大约1400万平方千米,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国际公认的“南极条约”规范着来自各国的科考队的行为。20世纪80年代我国在南极建设了两个科考站:长城站和中山站。长城站在南纬62度左右,处于南极圈以外;中山站在南纬69度,属南极圈内,科考意义比较大。

世界各国在南极建立了数十个科考站,但这些站点绝大部分同长城站和中山站一样,建立在南极洲的海岸边上,环境条件相对温和,仲夏化雪后可看到裸露的地面,供给和救援相对方便。而南极大陆95%以上的面积全年被冰雪覆盖,我们称之为冰盖。冰盖上积雪终年不化,高海拔、高寒,气候条件极其恶劣。我们平常会用“无人区”来形容某地环境极度恶劣,而南极内陆,则几乎是“无生物区”。

Dome A处在内陆纵深,环境极端恶劣,一直被西方探险家们认为是人类无法到达、到达后无法生存的地点,更不用说建立科考站。2005年1月18日,中国第21次南极考察队从陆路实现了人类首次登顶Dome A,第一次领衔的队长就是李院生。2008年1月12日,中国第24次南极科考队再次登上Dome A,为建站做了一系列准备。

这次是中国第25次南极考察队,我们内陆队的任务就是要将人类史上规模空前的队伍和物资运上Dome A,并在那里建立昆仑站一期工程。前两次登顶Dome A进行了一些有意义的勘测,前期勘测已发现,人类能在Dome A生存的时间极短,只有在1、2月之间,即南极洲最热的一个月(“最热”的季节平均气温也在零下30℃左右)。我们必须计算好时间,在1、2月间到达、完成建站并成功撤离,如果不能按时撤离,整个内陆队只能坐以待毙,因为外部救援是不可能的。

在Dome A建站的政治意义和科考意义是其他站所没法比拟的。从科学考察和极地活动话语权的角度来看,南极地区有4个必争之点:极点、冰点、磁点和冰盖最高点(Dome A)。前三点已分别由美国、俄罗斯和法国占据,中国此次筹建昆仑站就是为了抢占最后的这个“最高点”。如果建站成功,将标志着中国从极地科考大国向极地科考强国迈进了关键的一步。

在踏上雪龙号以前,这次南极科考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个探险的概念,对其内容、意义均知之有限,也没有刻意去了解。对其中的风险,虽有所思考和准备,但上了这条“船”后,才知道凶险程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和准备。算是在浑然之中踏上险恶旅途吧!

2008年11月16日,星期日

今天航行很平静。从地标位置看距离中山站只有60海里左右,要是没有海冰,依据雪龙号的速度只要大半天就可以到达中山站。但卫星云图显像提示在南纬68度至69度(中山站)间有一片较厚的海冰区,根据往年经验,每年这个时候在这个区域总是有比较严重的冰封。

今天轮到我“帮厨”。上雪龙号后,所有队员都要轮流到食堂帮助厨师干活,这次船上队员人数比以往多了很多,厨师更是忙不过来。今天帮厨工作量挺大,因为晚上全船人员隆重聚餐,所以饭前洗菜、切菜、罐装食品准备,饭后收拾饭桌碗筷、拖地板等工作并不简单。好久没有做这些“家务活”了,但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干得还是很愉快。

下午4点,在船上召开了“誓师大会”,主要是做动员并宣誓确保昆仑站建站成功。大家穿上统一队服,会场上群情激昂,各路记者在现场做了报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小时候“革命年代”的气氛。此次建站的誓师大会颇有那种氛围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体会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一些仪式的必要性。

随船的“国际极地考察研究基金会”派遣的比利时记者虽然对内容一句也听不懂,但对于这种形式感到很新奇,在口号此起彼伏声中,他兴奋地到处拍照。誓师大会后,他也参加了晚上的聚餐。大家畅快地抽烟、喝酒、唱歌,有些人则频频敬酒、劝酒。

后来在中山站,这位记者跟我有过一番交谈。他说誓师大会让他感到非常震惊,他看到的仪式让他认识到,这是一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当大家高呼口号时,多少让他产生了敬畏感。而仅仅半小时后,人人开怀畅饮,如此的自由和随意。他体会到,如果不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而光从表面现象上来看,是无法读懂一个群体或民族的,特别是无法读懂我们中华民族。

2008年11月17日,星期一

上午醒来,发现船行驶得更加缓慢了,我们距离中山站其实仅有30海里左右了,可是海面被严严实实地封冻了,从船上看前面是一整片冰面,雪龙号举步维艰,不敢贸然前进,万一被卡在冰封中进退两难,反而会耽误时间。

上午10点钟,出动直九直升机飞到雪龙号前方探察海面冰情。由于天气不好,能见度很低,机上人员无法观察海面上冰雪厚度和溶化情况,无功而返。下午直九再次出动,这次飞行时间明显延长,在外面待了两个多小时,两次停在冰面上,相关人员下机实地观察冰情和积雪情况。

探察结果表明,西面冰层较薄,雪龙号如果朝西行驶,有希望能破冰前进10海里左右,如成功,我们将距离中山站20海里,部分物资可以用直升机吊装,或者用雪橇装运。其后,雪龙号在海冰区驶驶停停、停停驶驶,尝试着一米一米朝前拱,但总体成果不大。

当船停下来时,很多好奇的企鹅来拜访雪龙号。两三天前经过浮冰区,第一次看到企鹅站在浮冰上随浮冰漂游,大家都很兴奋,争先恐后地拍照,但由于掠过太快,并不能仔细地欣赏。现在大船几乎镶嵌在海冰之中,估计企鹅们从十几千米外就能看到这红色的庞然大物,好奇心强,于是过来探个究竟。

企鹅是群居动物,活动起来经常成群结队。它们排成几列纵队有次序地前进,对前面的庞然大物和上面的人没有丝毫恐惧。一群企鹅整齐地围着雪龙号转一圈,看完之后觉得没啥新奇,估计也不能吃,就排着队,水平方向张开一对“小手”,摇着胖嘟嘟的身子不慌不忙地离开了。后来越来越频繁地看到企鹅,队员们也不再新奇了。

已进入南极圈,离仲夏越来越近,开始有了白昼现象。晚上11点左右天才开始变暗,凌晨1点钟左右天又开始泛亮,而即使在这短暂的“夜里”,也基本能看清外面的景色。

中山站就在不远的前方,海上旅程结束,马上就要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