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劫,宿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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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 南宫瑶*归尘(二)

进入了萧家堡内部,堡里早已不是我所熟悉的景色。我童年记忆中的所有绿色的植被盆景都早已消失无踪,所有地方都光秃秃,灰蒙蒙。在刚进门的空地上,七七八八躺着几十具尸体,大多数是邪教教众,但也有两三具尸体,看衣服应该是断雪山庄的弟子。还有大约七八个断雪山庄的弟子,虽然没有死,但都受了不轻的伤,此时他们正三三两两地斜倚在断墙边或石墩旁调养自己的伤势,我随便找了一个人,大致问清了目前的情况。他们一进入萧家堡内就遭到了伏击,萧家堡大门被炸毁,退路被切断。秦庄主和我师父带领五个骨干子弟先行进入堡内寻找邪教教主,他们二十多人则留下来对付这些邪教残余教众,最终他们死伤九人,剩余还能行动的十几个人则由秦无疾带领,深入堡内支援庄主。不过这些断雪山庄的弟子对于萧家堡的地形都不熟,也许现在我进去还能追得上他们。

我毕竟在萧家堡住了六年,对于萧家堡的地形不至于一无所知。因此我并没有去找秦无疾他们,而是直接赶往萧家堡的主院,即我预测邪教教主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但我还没有赶到主院,就听到从演武场方向传来一声尖利的长啸。便急忙往那个方向赶去。刚刚踏进演武场,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他披散着头发,露出的肌肉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划伤,左右双臂和后背上都有着大片烧伤的痕迹。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露出一种属于兽类的疯狂。虽然我对于邪教教主的了解也仅限于埋金针的那晚千面狐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只言片语,但我知道,眼前这人一定就是邪教教主,不仅是因为他身上大片的烧伤正好符合千面狐告诉我的邪教教主的特征,更是因为我在这个院子中看到了包括秦老庄主在内的满地的尸体,还有我师父!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老庄主苍白干瘦的尸体,上次见面不过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如此!我又看了一眼另外三个躺在地上不知是否已断气的秦家子弟和两个已经身受重伤的同伴,心知让他们留在此地也只是白白送死,便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带着同伴出去,这里留给我和师父。”那两人听到我的话就像是得到了某种特赦,慌也似地带着他们的同伴离开演武场。自始至终立在演武场正中的邪教教主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等他们都走了之后,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四周,着重看了一眼还留在演武场上的我和师父,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就你们这两个蝼蚁也想逞英雄,真是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

此时我与师父正好位于教主的前后两侧,师父此时正站在教主的正前方,他一边随口接话道:“教主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看蝼蚁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一边用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悄悄向我比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人才懂的手势。我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等他话音一落,我们几乎同时开始行动,我在教主背后使出了缠字诀,而师父在他正面使出封字诀,我俩一下一上,试图在他发起进攻之前先发制人,把他封在原地。而让我惊讶的是,处在我们俩正中的教主面对我们的腹背夹击,却仅仅只是双手合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而几乎在同一时候,演武场的四周突然挂起了一阵旋风,而教主正是这旋风的风眼。每当我们想走进一步,风中似乎就有无数刀刃向我们周身割来,使得我们疲于防御,短短一瞬,我们浑身上下就已经被割出了大大小小几十道口子。我在逍遥岛的藏书阁里查资料的时候,曾经读到过磐陀九境的高境界选手可以化气为刃,我一直想像不出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武功,练成这种武功到底需要多高的境界,而此时,一个绝顶高手正站在我的眼前,我才意识到我之前对于武林的想像是多么的贫瘠,对于江湖的认知是多么的浅薄。眼见我和师父都已经遍体鳞伤却无法前进一步,而教主却以逸待劳,稳稳地站在阵中央,我突然心生一计,想要赌一把,我朝着教主喊道:“老贼,十年之前你灭我全族,夺我家产,无非就是忌惮我们萧家的冲天剑法,今天我就用我们家传剑法来破了你这门邪功!”说着,我使出萧家剑法中的一招一剑天冲,径直朝他的背后刺去。果然,刚才阻碍我们的旋风突然之间消失了,看来我赌对了!我所要赌的,就是他足够强大,也足够狂妄,强大到即使不用磐陀九境,也有的是办法碾压我:狂妄到即使明白我刚才的话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也绝对容不得任何挑衅。就当我的剑尖快要刺入他背心时,他的左手突然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伸到了背后,仅仅只伸出两根手指,就轻而易举地夹住了我的剑刃,接着,我整个人似乎被一股巨力一提,接着又被狠狠一甩,连人带剑都被甩飞到了空中,我在半空中无法调整自己的方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着师父飞去,就在我快撞到师父的时候,师父突然拉住我的一只手,轻轻地把我的人一带,我借着他的力道,成功地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此时教主周身的风刃网还没有张开,机不可失,我和师父一上一下,同时攻向他正面的两处要害,而就在我们差一步就要得手的时候,他周身的旋风又突然刮了起来,旋风中夹带的风刃似乎比之前的要更加猛烈。此时我的双脚还未着地,无法后退,只能先提剑护住面门。此时,我突然感到师父在我的肩上狠狠地推了一把,我瞬间被推出了气刃的攻击范围,而师父却仍然径直向前,甚至任由气刃在他身上割出许多条血口子,当他的鲜血从一条血口子中喷出,正好溅到教主赤裸的胸膛时,四周的旋风又突然之间消失了。师父抓住了这一瞬的机会,提剑向他的心口刺去,教主伸出双手,在他的剑刃上狠狠一拍,精铁制成的剑刃顿时被一双肉掌拍成齑粉,而师父在一剑刺出的同时,左手也一掌直击他的胸口。此时,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师父在一掌击中之后,并没有收回手,他的手掌像是粘在了对方的胸口上一样,而此时,我也是第一次在教主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只见他用自己肌肉虬结的肉掌狠狠地拍向师父的双肩,似乎是想把他拍倒。而师父这边,虽然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他此刻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仍然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的一只手仍然紧贴着对方的胸口,与此同时,我看见他脸上的血色正在逐渐消失,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他整个人正在快速干瘪。而教主身上的皮肤正在快速泛红,肌肉似乎涨得比之前更加大,肌肉上的血管根根爆起,我甚至能看见血管里的血液正在快速流动,他的五官此刻狰狞扭曲,似乎也正在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些什么,并为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记得师父和我在逍遥岛上研究这门武功的时候曾经说过,磐陀九境高境界的武者几乎可以说是拥有了半神之躯,外人无法杀死他们,只有他们自己可以杀死自己,而无一例外,他们最终的结局都是自我毁灭,难道师父想要做的是。。。

就在此时,教主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住这钻心蚀骨的痛苦,只见他长啸一声,随即一股气浪从他周身散出,如同山崩海啸,而师父似乎也再支撑不住,被气浪裹挟着向我这边飞来,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随后重重地摔在了我身后的石板上。

我赶紧起身,想去看一下师父的情况,但我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发出一声野兽发疯般的吼叫,接着仿佛地动山摇,演武场地上的青砖,四周的瓦片都被一阵罡风卷起来,我赶忙飞身扑到师父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这些飞沙走石,我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像是同时被无数把大刀砍削,又同时被无数条鞭子鞭笞,但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咬牙忍着。

等到那阵罡风过去,我转身看了一眼演武场正中,此时原本青砖铺路,平坦干净的演武场已经是一片废墟,废墟的正中有一个及膝深的大坑,站在大坑正中的那个人--此刻他甚至不能算作是人类,只见他周身通红,红得就像是只被剥了皮的牲畜,头上的发丝根根竖起,眼球突出,骨架似乎也比刚才大了一圈,乍一看,让我想起了那些庙门口的泥塑天王,我肉眼可以看见从他鼻孔和口腔中喘出的粗气,他周身的皮肤似乎也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只见他一步跨出巨坑,向我们这边走来,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的眼睛忽然盯住了我,像是诧异此刻这片空间中还有除他之外的活物。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以迅雷之势向我这边一掌劈来,我向右一闪,堪堪躲过,但我身体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上却已留下来一个深坑。我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师父,我此刻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即便活着,也已经身受重伤,任何新添的伤口对他都足以致命,于是我抓起我的剑,拼命向演武场的另一边跑去。那已变成怪物一般的教主紧随我之后,一路上又是击出了四五掌。我还没有跑到演武场的另一端,只听得身后又传来一声咆哮,随之而来的气压狠狠地拍向了我的后背,我随即吐出一口鲜血。我转头看了看教主,只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疲软,周身的红色似乎退下去了一些,但没过多久,又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红。我原本已经快跑到了演武场的门口,但我突然之间想到,如果我此刻逃了出去,那怪物会不会再转头去找师父,给他补上几刀?等确认师父死了之后,他会不会再出去找秦无疾他们,或萧家堡外正在交战的其他人?这怪物今天已是必死无疑,但我实在不想让他在死前再拖更多的人给他陪葬。我在这里拖住他一刻钟,他就少一刻钟去外面屠杀,既然一切都是在这里开始,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想到这里,我一侧身向演武场的西北角跑去,并装作想要施展轻功越上围墙的样子,果然,我刚跃身,一阵裹挟着气刃的狂风就向我背后刮来,虽然我早有准备,躲过了正面的攻击,但脸上还是被划出了几个血口子,身后的攻击似乎又停了一瞬,我趁此机会回望了一眼我刚才站立的地方,那边演武场的围墙已经塌了一片。我依样画葫芦,重复了几次刚才的动作,演武场的外墙连片地倒下。这时,之前追着我的教主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见此不敢贸然动作,稍一凝神,便听到了从围墙外传来的喊杀声,可能是之前的围墙阻隔了部分的声音,也可能是外面的人已经杀了进来,总之外面的声音此刻听来越发清晰。也许是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教主便想放弃我这条滑溜的泥鳅,去找别的猎物。眼见他抛下我,即将走出演武场,我心中一急,一边喊道:“你不能出去!”一边提剑向他身后刺去,没想到他突然转过身,对我发出一声怒吼,前所未有的密集的气刃向我周身攻来,此时我已经来不及躲闪,只能提剑去挡,但是剑尖却在我的眼前碎成了齑粉,被劲风裹挟着的剑刃碎片直接吹向我的脸。我马上闭上了双眼,但还是感到眼睛一阵剧痛。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血红色,在一片血色中,有一个魁梧的影子矗立在我的面前,显得如此恐怖。我又闭上了眼,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我的其他感官突然变得异常灵敏,我似乎能听见风的声音,感受到周身空气的流动。

一轮攻击之后,照例又停顿了一瞬,我趁着这一瞬的机会,径直朝着面前的影子扑去。第二轮气刃的攻击果然又开始了,但这一次我却没有躲藏,只是防住了要害,直挺挺地承受着万千把到割进我肉里的疼痛。逐渐地,我似乎能感受到周身的气流在减弱,气流中裹挟的风刃也在减少,就在灵光一闪之间,我把手中的断剑向前一刺,就在攻击停止的一瞬,我的剑似乎刺进了肉里。我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我的断剑刺在了教主的胸口,他也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剑,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此刻我身上的所有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走,松开了握住剑的手,直直地向后倒去。

我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的鲜血从周身的伤口中缓缓流出,疼痛使我无法有其他思考,只觉得血红的世界在一点点变得昏暗。“原来死就是这种感觉呀!”这是我最后的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