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影片《山河故人》中“剪不断”的家乡情
《山河故人》是第六代导演贾樟柯于2014年拍摄的作品，影片以平民的视角冷静关注小人物的生存处境，真实记录了现代化进程中遗落下对于家乡的特殊情感，从“离乡”、“归乡”再到“思乡”的内心冲突与选择，叙述着时代变迁下，普通人的迷茫、孤独又执着的一生，映射出现代人的生活状态，那些甘愿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去拼搏的人，有的终究是回来了；有的想回不敢回，却固执地说着家乡话。无论是哪一种人，在他们的心中，家乡总是无可替代的，即使身在异乡，有一种叫做“乡愁”的感情，一直伴他们左右。
一、《山河故人》中叙事手法与叙事结构
1．常规的线性叙事手法：三个时代
影片《山河故人》中采取了常规的线性叙事手法，通过对于三个主人公的生活经历的展现，进而保证了情节的连贯性，分别以1999年、2014年、2025年三个时间点，展现了三个时代，在过去与未来中，以宏大的叙事线索探求人物的内心情感变化。
影片第一个时代是1999年，主要讲述了沈涛、梁子、张晋生三个人之间的三角关系。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处于时代变迁中的汾阳，原本是很好的朋友，却因为自以为的爱情，使这种美好的友谊变得面目全非。影片的第一部分中给出了很多关于汾阳景色的镜头，著名的文峰塔、满山遍野的黄土与凹凸不平的道路，还有众所周知的黄河第九湾。这时候的汾阳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县城，没有高楼大厦，就连张晋生刚刚买的汽车都被看成是稀奇的东西，而正是这辆代表财富的汽车最终载着沈涛对于美好生活的希冀和决绝，结束了三个人的友情，沈涛决定嫁给张晋生，梁子决定要离开家乡去外打拼，他们带着对于爱情、事业的期盼，结束了这一时代的自己，就好像结束了二十世纪中破旧的汾阳。
第二个时代出现在2014年，这个时代从一开始就给人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影片最开始出现的是在外打拼的梁子，此时的梁子与在家乡时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依旧干着下矿的工作，只是这时的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笑容，虽然来到了自以为的大城市，有了爱人与孩子，看似美满的生活，我们却不难看出，他并没有感到该有的幸福感，和工作的人一起拍完照后独自一人离开，从矿中出来时，独自一人洗澡，好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乎周围的一切，直到去医院检查出患有严重的肺病，他才决定要回到家乡，中国传统思想“落地归根”在梁子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而此时的汾阳也在随着时代变迁而变化，婚礼会在酒店举行，街上的汽车越来越多，人们身上穿的衣服也变得潮流，就连沈涛给新人的礼物都是一对苹果手机。这时候的沈涛已经和张晋生离婚，开着张晋生给她的加油站，已经跻身于富人的行列，衣食无忧，在偌大的房间里享受着物质上优越的生活，可是她的身边却只有一只狗的陪伴，物是人非中只剩下无尽的苍凉。如同变迁中的汾阳，现代化的生活已经进入汾阳，汾阳在变，人也在变，可是当沈涛得知梁子回来并身患重病的消息后，义无反顾地给梁子掏钱治病，当梁子问到沈涛是否还在跳伞舞的时候，影片更深一层的体现出，也许我们都变了，可是对于曾经的友情、曾经的记忆、曾经的家乡，我们都一直记得，不会忘记。
影片的第三个时代出现在未来，2025年，地点也由中国变为了澳大利亚，这一段故事中看似表现的是长大后的张爱乐与中文老师的“忘年恋”，可是更深层次表达的却是身在异乡的张晋生的孤独，他无法与自己的儿子正常的交流，只能靠谷歌翻译和儿子对话，甚至连吵架都要靠儿子的中文老师来给自己翻译。虽然来到国际大都市，过着自己最开始期盼的生活，真的赚到很多很多的美元，可是，这时候的张晋生，脸上的笑容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当有人问道他想不想回去看看时，他果断地说不想，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家乡的情感是复杂的，想回却不敢回，所以，在影片中，他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国外，说的永远是自己的家乡话，不曾改变，仿佛这是他用来怀念家乡的唯一方法。而他的儿子张到乐，已经不再会说中国话，想不起自己的妈妈叫什么，但却把自己对于母亲的思念寄托到了中文老师的身上。在最后，影片的背景由一开始的澳大利亚又变为了中国汾阳，给出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沈涛在雪天中跳着最开始大家一起跳的舞蹈，只是这时的她是孤身一人。舞蹈中，沈涛慢慢露出了微笑，身后的文峰塔依旧伫立在那。无论时代如何的变化，心中对于家乡的思念，就好像时代变迁中的汾阳，也许已经从原来破旧的小县城变为大城市，可是山河依旧是那个山河，从来就不曾改变。
2．因果关系的叙事结构：三种人生
《山河故人》以三个故事展开，呈现了三种人生。从内容上看，第一个故事表现了年轻人的爱情追求与矛盾，第二个故事表现了人生的悲苦与磨难，第三个表现了异乡人的苦闷与徘徊。三个故事分别以青春、命运、情怀为着眼点，层层渲染，表现了人生的多维追求。
从内联系上，影片的叙事结构呈现为因果关系，以第一个故事沈涛与张晋生、梁子的爱情纠葛为因，因为沈涛决定与张晋生结婚，因为梁子决定外出打拼，因为张晋生要赚很多很多的美元，正是因为人物的这些选择，才使后两个故事有了前提和基础。第二个故事里，沈涛与张晋生已经离婚，沈涛选择留在家乡；梁子身患重病，选择回家；沈涛父亲去世，张晋生把儿子张到乐送回来。这些事件与第一个故事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不是沈涛选择与张晋生结婚，梁子或许就不会外出拼搏，或许就不会身患严重的肺病。第三个故事讲述的张到乐与老师的爱情，可是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离婚，父亲张晋生要出国，张到乐不会忘记自己的母亲沈涛，更不会因为缺乏母爱而爱上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大的老师。
影片中的三个主人公过着三种不同的人生，沈涛虽然在自己的家乡没有离开，过着还算不错的生活，可是因为父亲的去世，儿子的离开，让她过着独自一人的孤独生活，身边永远只有一只狗的陪伴。而梁子被所谓的爱情逼着离开了家乡，去到大城市打拼，做着与家乡一样的工作，虽然生活的房子看上去比家乡的房子要好一些，可是他却因病结束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宁愿回到自己破旧的房子里，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过着依旧艰苦的生活，但是妻子并没有因为病要离开他，而是舍下脸去和自己曾经的“情敌”沈涛求助，对于梁子来说，生活虽然苦了些，但是身边却一直有陪伴的人。张晋生可以说是他们三个人中物质生活最幸福的人，移居国外，有大房子，有儿子，有一群朋友，可是正因为这样的对比，让我们感到他看似拥有美好的人生，却是三个人中最孤单的。有大房子，但是儿子却死活要搬出去住；有儿子，却无法和儿子交流，只能靠谷歌翻译来交流；有朋友，却没有什么可交流的话题。对于张晋生来说，这样的人生是可悲的，离开了家乡，变得一无所有，曾经追求的财富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后半生不得不忍受着精神上的颠沛流离。总体来说，这三种人生，表面上看，有好有坏，有苦有甜，可是从深层次来分析，都是孤独与残缺的，只是失去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影片在整体结构上，前后呼应，在主人公的舞蹈中开篇，又在舞蹈中结束，完成了回到起点的追述。在内部情节的展示的过程中，影片也常常用反复对比的手法完成一次次回到起点的叙述。这三段故事不是随意组合而成，而是饱含着导演对于时代和人生思考的一种具体现象，我们不断地在离开家乡，又回到家乡，时代变了，我们变了，而心中的家乡情却没有变。
二、小人物的身份象征与命运
1．“留守者”的身份象征与命运
影片《山河故人》中，人物可以分为三类，分别是留守者、漂泊者、回乡者。沈涛作为全片的中心人物，也是留守者的身份代表。26年里，她经历了丈夫的背叛，父亲的去世，儿子的疏远，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她而去，从一个开始被两个爱自己的男人追求，到最后变成只有一只狗陪伴的孤独妇人，岁月对她的磨难让她必须面对生活，年轻时候的棱角已被磨平，但她始终没有被打倒，她坚守着属于她的家园，尽管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却依旧如野草一样的顽强存活，永远保持着对于生活的热情，为在天涯海角的故人们守着他们的家乡，比如梁子在离开时，扔掉的那把家门的钥匙，被她捡了回来，等到梁子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她把保管很久的钥匙又再一次交给了梁子。沈涛对于家乡的情感，始终不曾改变，在她心中，家乡是无可替代的，她不愿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这是她永远的家，所以在她把儿子送走时，明知道儿子出国就可能不会回来，却依然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儿子，告诉儿子，这是你的家，你应该有一把钥匙，让儿子能够找到回家的路。沈涛在所有人都想去大城市打拼的时代，变成了一个有着悲凉坚守精神的留守者的象征，她愿意留在这里，作为一个山河变化的见证者，作为一个无论何时回来都能找到的故人。
2．“漂泊者”的身份象征与命运
张晋生是整片中绝对的“漂泊者”，他的漂泊具有绝对的意义，代表着那一个时代想要离开家乡去拼搏的人们。张晋生是一个聪明的成功者，他可以借助改革开放让自己富起来，善于经营，善于筹谋，他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朝着自己的期望去努力的人，因此，他能够在改革的一波波浪潮中取得最大的利用，真的就像他希望的那样，赚到了很多很多的“dollar”，然而当国家的改革逐渐深入时，他也可以趋利避害的立马移居国外，这些看似美好的生活，却让他在精神上遭受着颠沛流离的折磨。除了金钱和儿子，他失去了一切。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张晋生，穿着中国老年人穿着衣服，手中拿着中国老年人才会拿着的大杯子，就连在国外几年的他居然都不会说英文，说的依旧是自己的家乡话，然而和自己的儿子也无法交流，只能借助翻译来说话，他在这所大房子里，被孤独所吞噬。
影片中另一个漂泊者是沈涛和张晋生的儿子张到乐，他从小接受着西方的教育方式，他并不记得他出生的家乡是什么样子，不记得中国话怎么说，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可是他却也成为影片中的一个漂泊者。张到乐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孩子，由于从小对故乡、对母爱的缺失，让他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一个和自己母亲年龄一样大的老师。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母亲曾经说过这里有一个属于你的家，他想要回到故乡去看一看，可是在他的内心却又是胆怯的，割裂的爱和人格让他找不到属于自己未来的方向。他们都是漂泊的人，不管是离开还是回归，他们的身体、精神和爱都是没有方向的，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在时代的变迁中忍受漂泊的煎熬。
3．“回乡者”的身份象征与命运
梁子是影片中唯一一个身份象征发生改变的人，他经历了从“离乡”到“归乡”的过程，有着一个“回乡者”的身份。梁子可以说是当今背井离乡的农民工群体的一个缩影，这个群体从事着非常艰苦的劳动，却无法获得更多的财富，只能凭借健康的身躯换取生存的条件。这个群体在轰轰烈烈的国家变革中付出了很多，却永远屈居底层。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梁子也有着一个“流浪者”的身份，他“被迫”离开家乡，想要成为一个成功者，最后的结局却是身患重病，不得不回到自己曾经说再也不回来的家乡，可以说梁子是全片中一个具有强烈悲剧色彩的人物，开始的他并没有什么和张晋生一样想挣很多很多钱的想法，也只是很单纯的喜欢沈涛，可是他却被金钱打败，这才促使他决定要离开家乡去挣钱，然而他的命运却让我们感到悲哀，我们敬佩他义无反顾离开家乡的勇气，可是他终究还是败给了金钱，为了看病，他不得不回家，他的妻子只能去向沈涛借钱给他看病。曾经那个说着绝不回来的梁子，已经被金钱、被命运打的无力反击了。当梁子再次回到汾阳家乡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他最后的港湾，有些倔强和害羞的梁子在与沈涛重逢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骄傲。
三、《山河故人》中城乡、跨国文化之间的冲突
1．城乡文化之间的冲突
影片《山河故人》中涉及城乡文化之间的冲突都是隐晦表现的，最能表现出这种冲突的就是故事中三个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沈涛自始至终代表着家乡，张晋生代表着城市，而梁子则代表着城乡文化冲突下的牺牲品。
在影片的第二个时代2014年，这是城乡文化对比较明显的一个时代，沈涛所在的汾阳虽然已经受到现代化的变革，可是与当时的国际大都市“上海”还是没有任何可比较性的。在这一时代，沈涛的父亲要去给老战友过生日，选择乘坐最原始的交通工具火车去，却在火车站的候车室突然去世，当沈涛要求张晋生把儿子送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沈涛却是去飞机场接的儿子，这就表明了，时代确实已经变了，有比火车更快的交通方式出现了，但是当沈涛送儿子离开汾阳回到上海的时候，依旧选择了火车，被儿子问道原因的时候，沈涛回答，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在这个现代化飞速发展的时代下，我们全部都在追求快速的生活，却没有多少人期盼时间可以慢下来，期盼家乡可以变得慢一些。
影片中还有一些外在的元素表现了城乡文化冲突的内涵，就是当小时候的张到乐回来参加姥爷的葬礼时，脖子上带着一个丝巾，这或许在大城市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是却被沈涛说是“不男不女”的东西；还有就是沈涛让到乐叫自己的时候，到乐脱口而出的“妈咪”让沈涛听了非常刺耳，并用家乡话纠正了到乐。这些都深深地体现了沈涛对于自己家乡坚定的守护精神，她希望儿子也可以和她一样，而不是变得像城市里的孩子一样。当沈涛给到乐包麦穗饺子，也是用着家乡祝福的寓意，希望儿子可以好好的长大。
而在这一时代一直没有出现的张晋生，也在不经意间体现了城乡之间的冲突，就是在与沈涛对话当中。张到乐和自己的后妈用平板聊天，我们可以听到平板的另一边是纯正的上海话，当沈涛发飙让张晋生说话时，瞬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平板的另一方从上海话变成了浓浓的家乡话，表现了张晋生对于城乡文化之间的冲突，不自觉的还是站在了家乡这一边上。
2．跨国文化之间的冲突
《山河故人》里面对于跨国文化之间的冲突表现的就不像是城乡文化冲突表现的那样隐晦，而是非常的简单明了。从改变三个人之间关系的汽车开始，沈涛学车撞到了写着“黄河第九湾”的石碑上，汽车被撞坏，沈涛向张晋生表示歉意，张晋生说“没事，这是德国技术。”表现张晋生从一开始就向往外国的生活，而梁子却来了一句“虽然是德国技术，但是你是中国身体”。这是中国与外国在影片中第一次强烈的冲突。
第二个具有强烈冲突表现的是“枪”。当梁子把张晋生打了之后，张晋生开车来到一个工地，让人帮自己弄一杆枪，却被拒绝，因为中国不允许有私人枪支，所以张晋生才想要用炸弹炸死梁子，虽然最后这一行动并没有施行。可是在多年以后，移居到澳大利亚生活的张晋生，已经不受中国的管制，想要枪就可以买枪，但是他却指着那些枪，和自己儿子说，有枪有什么用，他根本找不到敌人。这句话是他对自己内心痛苦的体现，他离开了那个不允许让他买枪的国家，可是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
最后一个，也是最让我们对于跨国文化深思的一点，在整部影片中并没有具体的表明，却让我们一下可以感受到，就是到乐的中文老师米娅和她的前夫。米娅和她的前夫来到到乐的餐厅商量离婚协议的事情，米娅虽然在外国生活很多年，可是内心以及思维方式还是中国式的，所以，她自以为和前夫把房子的问题说清楚就可以了，但是没想到她的前夫居然要和她算住在一起时的电费、水费，崩溃了的米娅和远在中国汾阳的沈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沈涛和张晋生离婚，而张晋生把自己的加油站给了沈涛，沈涛靠着经营这个加油站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们无法说这种做法是好是坏，但是对于中国人的心理来说，我们更倾向于张晋生的做法，这或许就是中国人传统的思想，不论你生活在哪里，这种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四、结语
《山河故人》这部影片将视角放到了小人物对于家乡的情感上，展现了山河流转，故乡变为他乡，他乡变故乡的内心悲凉的人物情感，探讨了承载记忆的故人如何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山河未变，故人已逝，在这个大时代变迁中的故乡，或许已经不再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对于一直在这里的“留守者”又或者是远在他乡的“漂泊者”来说，记忆中的家乡从未有过改变，因为他们对于家乡的情感，是永远也剪不断的。无论身在何处，家永远在那里，同样的山河，同样的乡愁。